清晨,當(dāng)陽光照進(jìn)破廟之中,一切都顯得安靜與愜意。陸翎從睡夢中醒來,揉了揉雙眼,見天色已大亮。陸翎站起身來,不見鐘離瑾的身影,急忙出去尋找。陸翎走到破廟后面,見有一條清澈的小池塘,池塘的對面有一塊干凈的大石塊,鐘離瑾正蹲在石塊之上,洗著身上的血跡。陸翎見鐘離瑾臉色是已有好轉(zhuǎn),略顯慘白的臉色,為她嬌美的容顏平添幾分姿色,給人潔白無瑕之感,仿佛是誤入人間的仙子。陸翎看得入神,心道:當(dāng)年西施浣紗也不過如此吧!
此時,鐘離瑾拋了一個石子,丟在陸翎面前的水面,濺起了許多水花,驚醒了正在發(fā)呆的陸翎,鐘離瑾笑問道:“那個小孩,你在看什么?”
陸翎笑道:“我在看這是誰家的娘子,竟然長的如天仙一般?!?p> 鐘離瑾也笑道:“到底是誰家的小屁孩,修了八輩子的福氣,才能娶到我這么好的媳婦?!辩婋x瑾輕輕一笑,竟讓池塘邊的花木都黯然失色。
陸翎不僅輕聲吟道:“仙子原從天上來,何以為我惹塵埃?”接著陸翎正色的道:“不是八輩子,是十六輩子。也不對,是一百輩子。”
鐘離瑾假裝生氣的道:“油嘴滑舌,沒個正經(jīng)?!?p> 此時鐘離瑾已洗完身上的血跡,走到陸翎的身邊,陸翎問道:“你身上的毒都解了嗎?”
鐘離瑾答道:“都解了,早上我已將身上的余毒盡數(shù)逼出了體外,再調(diào)理幾天便可痊愈?!?p> 微風(fēng)拂過,送來花香。再看池邊草葉下面,幾條魚兒正在嬉戲。陸翎輕道:“若做對平凡夫妻,每日種花釣魚,豈不快活。”
鐘離瑾笑道:“小小年紀(jì),還未闖蕩江湖,就心生退隱江湖之意?!?p> 陸翎反問道:“難道你不想嗎?”
鐘離瑾輕嘆道:“我從未想過踏足江湖,命運使然。若想退隱江湖,也不是不可。待我報得大仇之后,若能僥幸不死,再來陪你種花釣魚。”
陸翎大喜道:“好,一言為定,大人可不許騙小孩子。”
鐘離瑾笑道:“是,是,我可不敢騙你。再說你也不是小孩子,你是我的相公大人?!辩婋x瑾說完之后,向陸翎笑著拱手施禮。
陸翎笑著將鐘離瑾扶起,道:“免禮、免禮。”
過了片刻之后,鐘離瑾問道:“我中的毒是怎么解的?你拿到解藥了嗎?”
陸翎將昨晚的事一一說了,鐘離瑾聽著聽著,雙手已忍不住發(fā)顫。陸翎說到最后,道:“岳母大人盼著你能原諒她,你真的能原諒她嗎?”
鐘離瑾過了良久,才緩緩答道:“我不知道。”
陸翎見鐘離瑾身體微晃,癱坐在地上,陸翎急忙上前去扶。鐘離瑾目視遠(yuǎn)方,神色仿佛憔悴了許多。鐘離瑾許久都不說話,陸翎在旁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直至過了一兩個時辰,鐘離瑾才輕輕說道:“我想去看看她。”
陸翎應(yīng)道:“好,今晚我就陪你再探宇文山莊?!?p> 鐘離瑾輕輕地點點頭,此時她的心一片空白,不知該如何面對這突如其來的一切。
夜色入涼,曉風(fēng)送爽。鐘離瑾與陸翎來到宇文山莊墻外,已是二更時分。陸翎見宇文山莊的大門上掛著兩盞白色燈籠,上面寫了一個“奠”字,陸翎便心知不好。再看鐘離瑾時,見她面無表情,如冰寒冷。
鐘離瑾與陸翎沿著舊路躍上屋頂,遠(yuǎn)遠(yuǎn)朝佛堂望去。只見佛堂燈火微暗,正中間放著一口棺木。二人見四下無人,便施展輕功落在佛堂門口。鐘離瑾輕輕走到棺木旁邊,輕撫棺木,神色黯然,陸翎在旁也忍不住直掉眼淚。
一陣風(fēng)起,吹滅了佛堂中的微弱燭光。鐘離瑾站在棺木之旁,靜立良久,沒有說話,也沒有哭。只是年少時的情景映在眼前,如同剛過去的一般。鐘離瑾只覺得昨日初見母親之時,對她還是心懷怨恨?,F(xiàn)在她為救自己中毒身亡,自己還有什么資格責(zé)怪她呢?
直至三更時分,忽然聽到有人大叫:“來人啊,快抓賊,賊人偷了乾坤扇?!?p> 鐘離瑾與陸翎只覺身后有一條人影閃過,片刻之后,越過院墻。鐘離瑾與陸翎二人急忙去追,二人施展輕功始終不快不慢,只與賊人保持一段距離,又不讓賊人發(fā)現(xiàn)自己。直至追到關(guān)外,陸翎才小聲的道:“岳母大人想和岳父合葬,你能幫她完成這個心愿嗎?”
鐘離瑾沉默良久,這才答道:“翎兒,你去追她,但不可輕易出手,一路上留下暗號。我現(xiàn)在返回關(guān)中,待我辦完事再與你會合。切忌,我沒回來,不可輕易出手?!?p> 陸翎應(yīng)道:“是,我不會把你家寶貝跟丟的?!闭f完之后,陸翎繼續(xù)向前追趕,鐘離瑾轉(zhuǎn)身返回關(guān)中。
清晨之時,陽光漸暖,一行送葬隊伍走出宇文山莊。宇文寒肅、宇文旭升騎馬走在前面,一行人吹吹打打走到長街繁華處,只見遠(yuǎn)處人群中走出一位白衣女子。只見她全身縞素,頭戴斗笠,斗笠四周圍著白紗。白衣女子右手提著一盞白色燈籠,燈籠里面點了一根白色蠟燭,燈籠外面寫了一個“奠”字。
忽然,一陣風(fēng)起,行人漸漸散去。白衣女子立在長街之中,靜立不前。宇文世家眾人見來者雖看不清相貌,但身形卻與鐘離瑾無二,眾人皆是驚駭。當(dāng)日鐘離瑾大鬧宇文山莊之時,就讓這些家丁護(hù)院吃盡了苦頭。最后還是宇文旭升用計將她困入地牢,這才降住了她。眾人皆是心存戒備,手中不自覺地抓起了刀劍。
接著只聽見“嘩啦啦”之聲,如下雨一般,成百上千枚銀針從天而降。此時,一位白衣女子從天落下,落在了棺木之上。白衣女子連劈三劍,殺退了棺木旁邊三方抬棺之人。白衣女子再跳到地面上,用掌風(fēng)將棺木劈開,棺蓋飛起,砸中另一方抬棺之人。等到宇文父子發(fā)現(xiàn)后方有異樣之時,白衣女子已將上官依云的尸體負(fù)在背上,踏風(fēng)而去。
眾人再看擋路的白衣女子之時,只見那女子已趁亂消失的無影無蹤,只留下白色燈籠扔在地上。
宇文旭升罵道:“媽的,中計了,后面那個才是鐘離瑾那個死丫頭。”
宇文寒肅嘆道:“看來她是要將依云和鐘離彥昭合葬?!?p> 宇文旭升問道:“還要追嗎?”
宇文寒肅擺手道:“算了,讓她去吧。”宇文寒肅心里卻是嘆道:心不在我這,留也留不住。我以為人死了,她就不會再走了。現(xiàn)在倒好,連尸首都留不住。
宇文寒肅調(diào)轉(zhuǎn)馬頭道:“回去。”一行人又浩浩蕩蕩的原路返回。
其實,是鐘離瑾使銀子請了一個與自己身形相似的女子,全身縞素,頭戴斗笠,假扮自己。為了就是吸引宇文父子的注意力,自己好趁機(jī)劫走母親的尸體。待鐘離瑾動手之時,白衣女子早已嚇得丟了燈籠,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黃昏時分,殘陽西照。一位白衣女子頭戴斗笠,斗笠上面蒙著白紗,走在鄉(xiāng)間的小道之上。白衣女子身后跟著四名農(nóng)夫裝扮的老漢,兩人抬著一副擔(dān)架,擔(dān)架上面似乎躺著一人,身上覆著一塊白布,還有兩人拿著鋤頭、鐵鍬。他們走近一塊墓地,白衣女子突然停住腳步,右手一揮,示意眾人不可前行。這位白衣女子不是別人,正是鐘離瑾。
鐘離瑾雇了四個農(nóng)夫,抬著母親的尸首回祖墳安葬。鐘離瑾施展輕功緩緩向前,她躲在草叢之中,見父親的墓前站著兩人,其中是一個中年男子身形,頭上也是戴著斗笠,斗笠上面覆著一圈粗布,聽說話聲音是四五十歲年紀(jì),旁邊是一個十二三四歲的少女,皮膚白凈,清秀眉毛,長得天真爛漫。
只聽少女問道:“爹爹,這位鐘離叔叔是誰?我們?yōu)楹蝸戆菁浪俊?p> 中年男子答道:“他是爹爹一位非常好的朋友?!?p> 少女又問道:“他又為什么會死呢?”
中年男子答道:“他當(dāng)年被奸人所害,爹爹來不及救他。時至今日,每每想起,我都自責(zé)萬分?!?p> 鐘離瑾聽到此處,心道:此人自稱是爹爹的生前舊友,沒有兄弟相稱。斷不可能是慕容龍圖和端木棋良。慕容龍圖和端木棋良都是殺害爹爹的元兇,他們絕不會再有臉或有心來祭拜爹爹。
少女又問道:“先父鐘離彥昭之墓,先父?這墓碑難道是鐘離叔叔的子女所立嗎?”
中年男子聽后,驚道:“先父?先父?難道這墓碑是瑾兒或者望兒立的嗎?”中年男子急忙上前去撫墓碑上的字,驚道:“這字分明是最近兩三年才刻上去的,難道說瑾兒和望兒尚在人間。”
少女又問道:“爹爹,你說的瑾兒和望兒是誰?他們是鐘離叔叔的子女嗎?”
中年男子答道:“不錯,瑾兒和望兒是你鐘離叔叔的一雙兒女,瑾兒天資聰慧,是個練武奇才,她今年該有二十歲了。望兒天生敦厚善良,今年也應(yīng)該有二十二歲了。”
少女問道:“他們現(xiàn)在在哪?為何不見他們來祭拜鐘離叔叔?”
中年男子答道:“他們已經(jīng)失蹤十多年了,爹爹也不知道他們在哪。”
鐘離瑾聽到此處,心中甚是感動,心道:此人連我和哥哥的年齡都記得如此清楚,和爹爹一定是非常要好的朋友。爹爹生前有如此摯友,他若泉下有知,也該欣慰。鐘離瑾想到此處,不禁發(fā)出一聲輕嘆。
中年男子聽到嘆息聲,大驚,喝問道:“是誰?快出來!”
鐘離瑾心知行跡已經(jīng)敗露,便不再躲藏,從草叢中走了出來。不等中年男子先開口,鐘離瑾先問道:“先生是誰?何以在鐘離莊主墳前悼念?”
中年男子答道:“鐘離莊主乃是老夫舊友,今日路經(jīng)此地,特來祭拜一二?!?p> 鐘離瑾看了一眼墳前的紙錢,便也就不再多問。中年男子問道:“姑娘是誰?何以在此?”
鐘離瑾欲答話之時,只見四個農(nóng)夫已經(jīng)走到自己身后,中年男子見兩人抬著擔(dān)架,兩人拿著鋤頭鐵鍬,問道:“這是?”
鐘離瑾答道:“在下受人所托,特來為鐘離夫人和鐘離莊主合葬?!?p> 中年男子大驚,道:“什么?鐘離夫人?是依云嗎?”中年男子急忙走到擔(dān)架前,欲伸手去掀蒙在擔(dān)架上的白布,又忽而停住,回頭望著鐘離瑾道:“可以看看她嗎?”
鐘離瑾見他神情如此緊張,并非做作,便輕輕地點了點頭。中年男子掀開白布之后,淚水緩緩下流,帶著哭腔道:“依云,真的是你,這些年你到哪里去了?”
過了許久之后,中年男子才擦干眼淚,走到鐘離瑾面前,問道:“姑娘,依云是怎么死的?”
鐘離瑾答道:“據(jù)在下所知,鐘離夫人是中七星喪門釘而死的。”
中年男子聽到之后,又是大驚,道:“七星喪門釘,那是旭升的獨門暗器?!?p> 鐘離瑾急問道:“先生,識得加害鐘離夫人之人?”
中年男子答道:“不、不,我不認(rèn)識,我只聽說過七星喪門釘是宇文世家宇文旭升的獨門暗器?!?p> 鐘離瑾心道:也許是宇文旭升在江湖上也闖下名氣,知道他的人確實不少。
中年男子又問道:“姑娘是受何人所托,為鐘離夫人和鐘離莊主合葬?”
鐘離瑾答道:“至于受何人所托,卻是不便相告。”
中年男子問道:“是瑾兒,還是望兒?”
鐘離瑾心道:我不能自報身份,置自己與險地。也不能說是哥哥,置哥哥于險地。鐘離瑾腦中略一轉(zhuǎn)動,答道:“是一個叫上官鳳飛的女子,給了我五十兩銀子,讓我?guī)х婋x夫人的尸首至此,將其與鐘離莊主合葬。其他的,我就一概不知了?!?p> 中年男子低聲道:“上官鳳飛是依云的同胞妹妹,一定不會錯的。難道這些年依云都住在關(guān)西金刀門,但她又怎么會死在七星喪門釘之下呢?”
中年男子思忖再三,仍有很多疑點未解。依云是上官鳳飛的同胞姐姐,為何上官鳳飛不親自來送?難道她有更為重要的事嗎?依云是死在七星喪門釘之下,也沒聽說金刀大俠上官老英雄為女兒報仇。難道是上官鳳飛瞞著父親,沒有將依云的死訊如實相告,以免父親傷心嗎?
這時,中年男子的女兒走到擔(dān)架之旁,看到上官依云的絕世容顏,不禁失口驚嘆道:“好美!”
中年男子拱手道:“多謝姑娘將鐘離夫婦合葬,不甚感激。敢問姑娘芳名,老夫銘記在心,日后定當(dāng)回報?!?p> 鐘離瑾答道:“我只是一個做買賣的生意人,名姓并不重要。”
中年男子執(zhí)意要問,鐘離瑾便答道:“我家住在青城山下,我姓陸,單名一個羽字?!?p> 少女笑道:“陸羽,好似一個男孩的名字?!?p> 鐘離瑾答道:“正是,老父只有我一個女兒,是以將我當(dāng)男孩養(yǎng)了?!逼鋵?,鐘離瑾化名陸羽,是因為他叫陸翎,而“羽”是“翎”的一半。
少女又道:“那我就叫你陸姐姐吧,我叫......”少女欲自報姓名之時,中年男子忽然打斷道:“陸姑娘,這里的事就勞煩你費心了,我們父女倆有事在身,不便多留,就此別過?!?p> 鐘離瑾微一抱拳,算是作別。少女卻道:“爹爹,我的話還沒有說完,怎么就走了?”
看著這對父女遠(yuǎn)去的背影,鐘離瑾心道:這父女二人是誰,如果真的是爹爹生前舊友,我多半應(yīng)該是見過的。此次中年男子頭戴斗笠,遮住了面目,只聽聲音,我卻很難分辨。不管這人是誰,反正不會是慕容龍圖和端木棋良。他們雖然和爹爹是結(jié)拜兄弟,但也是殺害爹爹的兇手,他們一定不會好心來祭拜爹爹。
鐘離瑾回過神之后,便命人將父親的墳?zāi)雇陂_,鐘離瑾看到父親只剩下一具白骨,一種恨意頓時涌上心頭,片刻之后又只剩下傷心?;叵肫鸶赣H的相貌聲音,鐘離瑾已是淚紅眼眶,再看母親安靜的躺在擔(dān)架之上,鐘離瑾心中是又恨又悔,恨自己沒有保護(hù)好自己,母親為救自己而亡?;谧约寒?dāng)初怨恨母親,沒想到母親竟是如此的愛護(hù)自己。
一農(nóng)夫問道:“姑娘,我們現(xiàn)在動手嗎?”
鐘離瑾立刻擦干眼淚,道:“我自己來?!辩婋x瑾將母親的尸體放在父親的白骨旁邊,因為她是絕不允許任何人再碰母親的身體。
四名農(nóng)夫用土將墳?zāi)怪匦绿钌?,鐘離瑾將原來的碑文用劍削掉,又重新用劍刻上“先考鐘離氏彥昭公、先妣上官氏依云夫人之墓,鐘離望、鐘離瑾泣立?!?p> 鐘離瑾想到剛才那個中年男子為何匆匆離去,難道是無顏面對化作白骨的爹爹嗎?
其時,天色將黑,晚風(fēng)拂動。鐘離瑾將銀兩給了四位農(nóng)夫,示意四人可以離開了。四人走后,鐘離瑾一人站在墓前,看著滿山的墳?zāi)?,一種蒼涼油然而生。鐘離瑾用劍將地上的紙錢挑到半空,又在空中斬了幾劍,紙錢紛紛散落。一陣風(fēng)吹來,飛遍山野各處。
鐘離瑾在墓前舞了一套鐘離劍法,劍法凌厲,殺氣十足。舞畢之后,鐘離瑾單膝跪地,道:“爹、娘,女兒無能,時至今日沒有給你們報仇。女兒對天發(fā)誓,有一天一定會取慕容龍圖、端木棋良、宇文寒肅、西門流風(fēng)的人頭來祭拜爹娘和族人。”
鐘離瑾在墓前跪立良久,才悵然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