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撲朔迷離,不文亦武……道長方才可是說的讖語?”
楊二娘自幼聰敏好學(xué),博涉群書,只在李曜沉吟之間,她便已經(jīng)為之做出了數(shù)種解讀,此言不過是明知故問而已。
李曜深深地看了楊二娘一眼,語重心長地道:“貧道只是有感而發(fā),娘子若將其當(dāng)作讖言,亦未嘗不可,然世事無常,人心叵測,還請娘子莫要說給他人聽,若因此生事,一切都是枉然。”
楊二娘欠身一禮,道:“多謝道長指點,妾身受教了?!?p> 雖然李曜看起來不像在胡謅,但這并非楊二娘原先所期望聽到的指點。
畢竟李曜的說法,還需要漫長的歲月去驗證,對她現(xiàn)在面臨的現(xiàn)實問題,當(dāng)真一點幫助也沒有。
因時逢改朝換代,楊二娘家道一落千丈,除了武士彟待她相敬如賓,其他武家人則無一給她好臉色看。
而她骨子里也是個不易服人的性子。
盡管她作為一名孕婦,年齡有些大,生育風(fēng)險遠(yuǎn)比年輕女子高,但她覺得自己若不想落得個晚景凄涼的結(jié)局,就必須生下一個兒子。
現(xiàn)如今,她已經(jīng)生了一個大女兒,而且還很順利,若真如李曜所說,她這腹中第二胎仍是一個女兒的話,那她將來也只好在老武身上再多加一把勁了……
正當(dāng)楊二娘念頭百轉(zhuǎn)時,一個婢女匆匆進(jìn)來稟報李曜,說外面又有人來訪,楊二娘便適時地提出了告辭。
她畢竟是家風(fēng)嚴(yán)謹(jǐn)?shù)馁F族出身,比不得李曜這種缺少禮教約束的女冠,貴女拋頭露面,還與陌生男人同坐一亭,終究有些不合禮數(shù)。
李曜也不大喜歡外人在自家深院內(nèi)出入,便趁著親自送楊二娘出門之際,順道接見新的到訪者。
待到李曜現(xiàn)身門口,并目送楊二娘乘車離去,門旁一個年輕女子這才上前微微一福,問道:“請恕奴叨擾,道長可是李明真?”
李曜見她穿的衣裙款式樸實,面料卻是上等,頷首道:“正是貧道,不知娘子是……”
這女子忙從懷中摸出一封泥金請?zhí)p手往前一遞,恭敬地道:“奴是齊王府的家人,奉齊王妃之命,相請李道長過府一敘,萬望道長務(wù)必賞光?!?p> 李曜心中微微一凜,不由有些警惕起來,問道:“請恕冒昧,不知是齊王妃邀請貧道,還是齊王本人?”
這女子興許是沒料到李曜會有此一問,竟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當(dāng)然是我家王爺……”
話一出口,她就頓時醒覺此言不妥,遂又含笑補充道:“王爺和王妃聽聞道長大名,想與道長交個朋友。”
“這個……”
李曜眉頭微蹙,故作遲疑了片刻,歉然道:“還請娘子回去代言,多謝你家王爺、王妃抬愛,然貧道不便出行,實在難以應(yīng)允?!?p> 這女子神色頓時一緊,只道是李曜想岔了,對自家主人有什么誤會,趕緊把手中請?zhí)f得更近了些,勸聲道:“我家王爺和王妃是誠心誠意邀請道長,并無其他想法,還請道長放心?!?p> 李曜壓低聲音,語氣誠懇地道:“實不相瞞,貧道乃待詔之人,自是哪兒都不會去,你家王爺、王妃若不嫌棄,可到明園白玉樓來坐一坐,屆時貧道定然隆重恭迎?!?p> 這女子聽到“待詔”二字,看向李曜的目光登時變得復(fù)雜起來,只得悻悻地收回請?zhí)?,點頭道:“好吧,奴會如實轉(zhuǎn)答道長所言,告辭?!?p> 李曜看著對方遠(yuǎn)去的背影,忍不住嘆了口氣,正欲轉(zhuǎn)身回去,一輛牛車突然嘎吱一聲停在了門口,李曜晃眼一看,隱約覺得那滿臉大胡子的車把式有些眼熟,再定睛一看,便認(rèn)出此人正是何潘智,跟著又見到一名身著青裳的少婦從車中姍姍走了下來,心中頓時了然,忙上前對貼著假胡子的何潘智低聲道:“人交給我便是,你趕快離開,順便轉(zhuǎn)告你家兄長,今后咱們盡量用書信聯(lián)系,若非萬不得已,莫要來明園?!?p> 何潘智重重地點了一下頭,幫著少婦把幾個包裹齊齊往地上一擱,便匆匆離去了。
李曜使喚門僮過來幫忙收拾行李,并命令一個引路婢女把少婦領(lǐng)入園中,這才悠然退回大門內(nèi)。
隨后又過了半個時辰,明園大門旁碩大的公告牌上,貼出了一張告示,聲明園主在家“待詔”,不接受皇宮內(nèi)廷以外任何邀請,同時宣稱園中白玉樓會不定時舉辦酒宴,但卻有一定的參與條件——若非園主親口允準(zhǔn),來者要想進(jìn)入明園,只有兩種方式:
一是“現(xiàn)才”,即報名通過才藝考核,成為“有才人”;二是“獻(xiàn)財”,來者若不想展現(xiàn)才藝,或者不能通過才藝考核,須得送上實重不少于十兩的黃金,或者時價不低于百緡的禮物,否則謝絕入內(nèi),端的是明碼標(biāo)價,童叟無欺。
……
……
“桂樹何蒼蒼,秋來花更芳,自言歲寒性,不知露與霜……”
秋日暖陽,花氣襲人,明園白玉樓的樓臺中央,一位寬袍大袖的中年雅士一面彈奏瑤琴,一面唱誦著自己所寫的詩歌,面色怡然,琴聲悠揚,抑揚頓挫,令人為之忘俗。
而在他的身邊,則圍坐著五男五女。
全神貫注傾聽的裴神符,雙目微闔一臉愜意的褚遂良,魂不守舍陷思狀的任雅相,正襟危坐卻心猿意馬的李淳風(fēng),白衣飄飄的馬賓王,紅衣似火的安紅玉,媚眼如絲的廬陵公主,閑看桂花落的李曜,以及分坐李曜兩側(cè)的小女冠魚玄微與張玄妙,此情此景,仿佛一副出自唐代“畫圣”吳道子筆下的神仙畫卷。
中秋過后,長安連下了幾天的綿綿細(xì)雨,直至今日,這才來了個晴朗天,李曜一查日子,恰是“休沐”,又覺近來冷冷清清,怪無聊的,遂發(fā)出請柬,邀了幾位熟人過來聚會。
李曜念起這位彈得一手好琴的大詩人及大酒鬼王績,就忍不住在心中無聲嘆息。
難怪后世不少人評價“詩仙”李白跟他相比,只得算作一個酒盲,李曜只是在濁酒里加了點料,做了一批粗制的清酒,結(jié)果此君就喝上癮了,不但自降身段,誠心給她當(dāng)門客,還叫妻兒都搬了過來,居然說寧作白玉樓一琴師,不披襕袍佩金鉤,哪怕醉死在這里,他也無怨無悔,真真是嗜酒如命。
江淘
【待詔】顧名思義,隨時聽候皇帝的詔令,謂之待詔。多為有一技之長可供奉于內(nèi)廷的人士,如唐高祖、太宗時的溫大雅、魏徵、岑文本、許敬宗、褚遂良等人,直到唐玄宗時,待詔成了一個低級職官,名為翰林待詔,歸翰林院,比如“李白待詔翰林,日與飲徒醉于酒肆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