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節(jié) 商賈
天下起了小雨，王儉沒有躲在和陽門的門洞里躲雨，他喜歡被雨水淋濕的感覺。細(xì)細(xì)的雨珠劃過面頰，滴在青石板上，順著石板間的縫隙流淌進(jìn)了干涸的土地。
今年也許會有個好收成，窮困的軍戶和村民也就可以吃飽穿暖了。想到這里，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這種濕潤的感覺真的很好。他笑了笑，腳步也輕快了許多。
就在家門口的巷子里，立著一個人，撐著一把傘。那人見王儉走來，合上傘，施了一禮。
“見過大人。”
這個稱謂對于王儉來說忽然有些陌生，除了李云璐外，他記不清誰還稱呼他為大人。這張臉?biāo)埠苣吧?，年齡相仿棱角分明，對于陌生的人，他始終保持著警惕。
那人依然保持著施禮的姿勢，躬著身，低著頭。
“大人，小人是右衛(wèi)人，大人是小人的恩人。”
“原來是你。”王儉想起了在塞外放走的那個商隊雜役。“不必多禮了，我不是大人，只是同鄉(xiāng)。”王儉有些猶豫，是請他進(jìn)屋里還是就在這里說話。
王實直起身子，卻依然保持著恭敬。
“小人懇請借恩人些時間，小人有些事情要向恩人稟告?！?p> 北街一條小巷里有家小酒館，天還下著雨，酒館里除了小二也沒有食客。撿了一張臨街的小桌，要了兩個小菜、一小壺溫酒。王實見小二跑進(jìn)后廚，便低聲的訴說自己的故事。
背著幾斗米，揣著五兩紋銀，王實沿著西口古道穿過敕勒川平原去了歸化城。三娘子的孫子赤囊臺吉是歸化城的主人，敕勒川和歸化城里也有不少流亡的漢人，流亡的農(nóng)民在敕勒川開墾開出一些農(nóng)田，流亡的匠戶們則在歸化城中勞作。
王實在一家商號里找到了理貨做賬的生計，那商號的東家是赤囊一個老婆的弟弟，待人也算寬和。蒙古老板生意慘淡，王實會些蒙古語，倆人聊得也是投緣。
順義王卜失兔壟斷了明朝對于土默特蒙古的馬市和市賞，為此赤囊臺吉與順義王摩擦不斷，蒙古老板希望找到一條與大明貿(mào)易的渠道。便委托了王實入關(guān)尋找。
王儉靜靜的停聽完王實的講述，有些不解的問道：“你以前的東家應(yīng)該和赤囊十分的熟悉吧?！?p> “那件事情發(fā)生后，赤囊一定是和范家有了難解的疙瘩。”王實斷定他們雙方產(chǎn)生了糾紛。
“他們想買什么？”王儉對商業(yè)似乎不太懂。
“赤囊部有幾萬戶，流亡的漢人也有萬戶以上，他們需要鐵器、布匹、茶、周邊的部落更需要糧食，他們用馬匹和銀兩交換?！?p> “利有多少？”
“今日在路上見了朝廷購買馬匹支援遼東的告示，如果用鐵器交換他們的馬匹?！蓖鯇嵧Ａ艘幌拢肓艘粫??！艾F(xiàn)今九邊缺馬，朝廷的收購價格從前幾年的十幾兩一匹，漲到了四十兩，這個價格，按五百匹馬算來，往返一次，有五倍的毛利！”
“啊！”王儉驚的叫了起來。
王實張望了一下，見酒館內(nèi)外無人，認(rèn)真的說道：“如果交易量上來了，價格就會跌下去。當(dāng)然因為往來不便，交易量也不會上的太快。而且遼東的戰(zhàn)事不知道何時結(jié)束，那些馬到了遼東也會消耗掉。即使沒有遼東戰(zhàn)事，鐵器換馬匹也有二倍的毛利?！?p> “如此厚利，從馬市交換不就可以了嗎？”王儉不解的問。
“馬市定期開放，交易有朝廷規(guī)定的限額，這些市賞朝廷都給了順義王，讓他在土默特部落分配，順義王和赤囊臺吉不和，赤囊拿不到多少市賞，這就是赤囊準(zhǔn)備和順義王動武的原因。”
“如果用制好的兵器交易，毛利會更高?！蓖鮾€自言自語。
“是的?！蓖鯇嵑艽_定的回答，但也沒有繼續(xù)說下去。
“怎么進(jìn)出關(guān)口？”王儉還是有些不解。
“范家在宣府買通了關(guān)口守衛(wèi)的將領(lǐng)，從宣府出關(guān)到歸化，要經(jīng)過歹成臺吉和五路臺吉的領(lǐng)地，正常私運(yùn)的貨物走這條線本來也沒有出過什么問題。只是不知道上次為何繞道從殺虎堡出關(guān)。也許是歹成臺吉最近和順義王走的很近的緣故吧?！?p> 王實說完，看了王儉一眼。
王儉明白了王實尋找他的原因。他也不想對王實隱瞞下去。當(dāng)初放走這個人，是出于對他的信任，那么就繼續(xù)信任下去好了。
“那些大車上裝載的都是箭簇?！?p> “恩?！蓖鯇嵉挂矝]有驚訝，淡淡的繼續(xù)說下去。
“沒有守關(guān)將領(lǐng)的協(xié)助，很難進(jìn)出關(guān)口。還有兵備道那些文官，有時是將領(lǐng)拿了銀子去打點，有時是從文官入手去疏通將領(lǐng)?？傊?，官商若不勾結(jié)，這條路是行不通的?！?p> 王實見王儉緊鎖著眉頭在思考，便端起酒杯飲了一口，接著又說了下去。
“赤囊臺吉想和順義王動武，急需武器。如果只是用那批箭鏃去換回來銀子，事情倒是好辦，銀子便于攜帶，進(jìn)出方便?！?p> 王儉開口說出自己的擔(dān)心。
“箭鏃來自潞州，應(yīng)該是赤囊部落預(yù)定的，失而復(fù)得，一定會起了疑心?！?p> “潞州出的箭鏃也不止赤囊部落一家購買，只說重新建立了渠道。如果分批交易，應(yīng)該不會起了疑心，畢竟見過的人都死了。”王實說完又左右看了看。
外面的雨下大了一些，順著屋檐流淌下來，濺到桌子的邊沿，水珠在油膩的桌子上慢慢的流動。
自俺答汗受封順義王后，土默特蒙古已經(jīng)很久沒有和大明發(fā)生沖突了，內(nèi)部的分裂和馬市的存在讓宣大地區(qū)維持了目前的和平。遼東女真的崛起構(gòu)成了大明主要的威脅，同時也讓蒙古部族感受到了來自東方的野心。武器輸送給赤囊部落，可以保持目前土默特蒙古的內(nèi)部均勢，也提高了蒙古對抗女真的能力。這樣想來，王儉便沒有了走私武器所帶來的羞愧感。
兩個人沉默了很久。王儉慢慢抬起了頭，
“好吧，那就讓我們來談?wù)勥@筆交易吧?！?p> “不，我不是來談交易的。”
“那你想要什么？”
“信任，我想得到你的信任。”
“信任，我已經(jīng)信任你了。”
“不，準(zhǔn)確的說，我是來投奔你的。我聽說了你故事，你因為幫助別人而痛打了麻繼盛和他的家丁?！?p> 呵呵，聽到王實的話王儉笑了起來。他解釋道：“我沒有痛打過麻繼盛，我只是有幾次打了他的家丁。”
“這就足夠了，我也很想，但是我做不到，我需要找到一個能夠做到的人。”此時，王實的眼中再也沒有商人的精明，他的眼睛逐漸明亮了起來，他接著說：“我沒有投名狀，我的命是你救的，如果日后，我背叛了你，你隨時可以將他拿走。我絕不后悔?！?p> 王儉盯著這個棱角分明的面孔，回答道：“我不會因為你的私仇而殺死麻繼盛?！?p> “不，我不需要你殺死麻繼盛?！?p> 這是一個有理想的年輕人，換句話說，是個有野心的年輕人。王儉突然想起了李云璐，也許今后會有三個有野心的人走到了一起。想著想著，王儉不僅呵呵笑了起來，說道：“那好吧，如果讓你來做掌柜……”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兩個野心勃勃的人低下了頭，竊竊私語。
從鐵匠鋪里把裴俊拉了出來。裴俊笑嘻嘻的問“大哥，我們可是去喝羊湯？”
“募兵，我們準(zhǔn)備募兵?！蓖鮾€一臉正色。
“募兵，我們是要去遼東嗎？”裴俊有些吃驚，濃烈的羊湯香氣從腦子里一下子跑了個精光。
“是的，我們要去遼東，而且時間也很緊迫了。”王儉的回答讓裴俊摸不到頭腦。“不過我們明天需要出塞。
“還要翻墻啊?！迸峥∮窒肫鹆俗鲑\的經(jīng)歷。
“哈哈，這次不用了，我們騎馬從關(guān)口出去。”王儉用手摸了摸懷里的腰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