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的確是漫長的一天,王儉睡意全無。被劉大勇背上旅店的房間后,謝絕了劉大勇幫助擦拭傷口的好意。他小心的將滿是血污的腳用布包裹起來。
他沒有熱粥可以喝,店里的伙計大都被大同府衙的差役帶走,只剩下看店的小廝捂著耳朵傻愣愣的蹲在臺階上看著空蕩蕩的院子。
進到院子里的時候,他大聲吆喝了一聲,嘶叫了一夜的閃電便默不作聲,這會估摸著已經(jīng)睡著了。
躺在床上,中使太監(jiān)、高第、李九官、沈文、麻繼盛、折師父、儒雅少年…一天所見的這些人在腦海里一一掠過。代王和代王世子這兩個人他沒有見到,對于代王府他只留有那名翠裙女子的印象。她是誰?為什么自己會感到窒息?為什么會難以忘懷?
他不知道這名女子是誰,叫什么名字,是不是朱家子女,如果是朱家的子女,那么在二十年后,大同的朱家后裔被屠戮一盡,巍峨壯麗的代王府邸也被一把火燒個精光,只留下了那逾制而建的九龍壁。
二十年后,她應該有三十多歲了吧,魚肉鄉(xiāng)里、恃強凌弱的代王死不足惜,只是可惜了這善良的弱小女子。
如果告知二十年后發(fā)生的事情,有人相信嗎?應該不會,沒有人相信今天自己的所作所為會在來日得到報應。
也許自己也會被當做胡言亂語的傅先生一樣,而被人打斷雙腿吧。
晨光如熹,門外響起了腳步聲,見王儉睜著雙眼,劉大勇嗡嗡的低聲說道:“有個梁先生要見你?!?p> 錦衣衛(wèi)副千戶梁祥一身儒裝立于床前。喜歡穿儒裝是有原因的,梁祥是萬歷朝兵部尚書梁夢龍的四子,梁夢龍因功蔭了錦衣衛(wèi)千戶的世職,梁祥的哥哥梁慈襲了世職,而他苦讀經(jīng)史,中了舉人,只是中舉之后,竟然放棄進士的考試而投入到錦衣衛(wèi)的行列。因辦事有力,積功升到了錦衣衛(wèi)副千戶的職位。
合上手中的扇子,梁祥示意王儉不必連聲感謝,然后他嘆了一口氣,說道:“錦衣衛(wèi)行走數(shù)年,兄弟們相互的幫襯也是應該的,不必言謝?!?p> 說完之后,他扭頭看了一眼屋內(nèi)的劉大勇,見王儉示意,劉大勇便知趣的離開房間。
等劉大勇關上屋門,梁祥問道:“那位兄弟的手法如何?”
王儉點了點頭,梁祥心中一寬,繼續(xù)說道:“你雖然年紀輕輕,但本官敬你是條漢子,塞外的事情還要有所收斂,時間長了,難免風聲四起?!?p> 走私的事情確實敗露了。
王儉的心一下子沉了下來。他又重復了一遍昨夜講給沈文的話?!巴鮾€自問沒有做過愧對朝廷,愧對大同軍民的事情?!?p> 梁祥目光深邃,站了起來,將手負在身后,踱步到了窗前,悠悠的說道:“拳拳之心,又有幾人可解?!?p> 然后他嘆了口氣,自言自語地說道:“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就好?!?p> “今后大同若是有事,聯(lián)絡之地你是知道的,倘若京師有事,你可以去找梁慈?!?p> 梁祥將一封信放在王儉手中,然后說道:“那塊錦衣衛(wèi)的牌子,你拿著也是無益,還是還了吧?!?p> 旅店門外,幾個轎夫嘟嘟囔囔的離開了?!拔沂遣粫I子的,以前不會,現(xiàn)在也不會?!蓖鮾€大聲的對裴俊說。
沒有辦法,裴俊又弄來一輛騾車,這是輛帶著車廂的騾車,因為天熱,里圍撤去,只留車廂和車頂,為了防曬,周圍掛著簾子。王儉被背上騾車,一行人離開了大同城。
青色原野之上,一行車馬沿著官道緩緩而行。太陽偏西之時,系在騾車后的閃電突然豎起了耳朵。
不多時,有轟鳴聲從西方傳來,如戰(zhàn)鼓敲擊之聲。緊接著,一條土龍從西方鉆了出來,逐漸靠近。在慘淡的陽光之下,土龍的前頭有星星點點的銀光閃爍。
“注意,前方有騎兵。”
劉大勇騎在馬上高聲歷喝。銀槍班的弟兄們摘掉布質(zhì)的槍鞘,長槍向外、騎著馬將騾車團團護住。
轉(zhuǎn)眼間,土龍一分為二,一支小隊騎兵,下了官道,從側(cè)翼包抄了過來。
“是我們的人!”劉大勇話聲剛起,就被淹沒在四周騰起的煙塵和戰(zhàn)馬的嘶鳴里面。騾車上的馬車夫算是見過世面的人,但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場面,嚇得面色慘白,瑟瑟發(fā)抖。
好一會,煙塵方才逐漸落地,四周戰(zhàn)馬的嘶鳴聲也少了許多。
身穿大紅戰(zhàn)襖、頭戴紅纓盔帽的張世輝跳下馬來,和劉大勇、裴俊嘀咕了一會,張世輝的臉色變成了鐵青,裴俊拉住他又交代了幾句。張世輝俯身單跪在騾車前,大聲道:“右衛(wèi)隊加銜隊副張世輝參見百戶大人。”
“世輝,我們回五屯堡?!?p> “遵命?!?p> 張世輝面色沉重,跳上了戰(zhàn)馬,大聲下達命令:“全隊換馬,前隊變后隊,隊官大人車輛居中,方向五屯堡!”
一名傳令兵策動戰(zhàn)馬,大聲呼喊著加銜隊副張世輝下達的命令。接到命令的騎兵隊中的各個士官也開始大聲傳達這個命令。
于是,命令之聲在官道上起此彼伏響個不停。騎兵們紛紛下了戰(zhàn)馬,換乘系在后面的另一匹戰(zhàn)馬。
“這是哪個將領的家丁隊?嚇死人了,總兵的親兵隊也沒有這么嚇人,我從來沒有見過這么威風的騎兵隊?!彬呠嚪蛐÷曕洁熘?,面色依然還是有些慘白。
張世輝與裴俊并馬而行,裴俊小聲的講述大同發(fā)生的事情。張世輝的胸膛起伏不定,狠狠的說道:“朱家之人手段如此毒辣,隊官大人為了保護兄弟,竟然不惜犧牲自己。天地為鑒,我張世輝在此立誓,要為大人討還公道!”
裴俊聞言,微微一怔,隨即回應?!疤斓貫殍b,我裴俊在此立誓,要為大人討還公道!”
第二天傍晚,五屯堡募兵處院子里站滿了軍人,院子外的大街上也擠滿了剛下操的士卒。
劉大勇一身大紅色戎裝,一副須發(fā)皆張的模樣,站在臺階上,向院子里的軍人們大聲喊話。只是他年輕的面孔上只有黑色的絨毛,還沒長出濃密的胡須,不然,他的模樣和說書人口中的三國猛張飛就是一模一樣的了。
院子里站立著的都是右衛(wèi)隊的旗官和銀槍班衛(wèi)士,而這些旗官帶來的士官們都擠在院子外的大街上。
“代王府的人手段毒辣,隊官大人為了保護右衛(wèi)隊的兄弟們,竟然不惜犧牲自己,弟兄們,我們今天在此立誓,要為大人討個公道!兄弟們你們說好不好?”
應諾之聲瞬時響遍了院內(nèi)街上。
劉大勇見大家群情激昂,頓時精神抖擻,他又大聲喊道:“既然如此,大家隨我立誓?!?p> 咕咚一聲,劉大勇跪在地上。嘩的一下,院內(nèi)街上跪倒了一片人。
“蒼天在上,我等在此立誓,要為隊官大人討還公道?!?p> 震耳欲聾的和聲響徹五屯堡,五屯堡的工匠作坊里正在加班趕制火銃的工匠們聽到了聲音,都停下手中的活,面面相覷。
“你們這是要造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