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浸在一片喜悅氣氛中的前屯衛(wèi)里，有一個人無比的失落。坐在一間沒有陽光的房間里，緊閉著房門。
這次中使前來，刻意回避，竟然沒有與他見面，這讓張進賢明白了宮中的意思。遼東丟失，熊廷弼、王化貞被逮走了，遼東的經(jīng)略和巡撫都沒有了，自己這個監(jiān)軍還監(jiān)誰的軍？
沒有接到宮中任何的消息，中使也刻意回避。是到了該了斷的時候了。
推開房門，對著門口錦衣衛(wèi)說道：“去請王將軍他們來吧?！?p> 張公公請客，熱氣騰騰的肥肉和大碗的燒酒，讓各位將領(lǐng)們興高采烈，一個個輪番給張公公敬酒，來者不拒，張公公喝的面紅耳赤。晚宴到了高潮，張公公離開酒案，到院子里打了一套拳，引的眾人連連叫好。又是一番敬酒，依然來者不拒。
王儉也喝的滿面通紅，一傍的裴俊似乎看出了些什么，他小聲的提醒。
“張公公好像有些心事?！?p> 還沒等王儉反應(yīng)過來，張公公站起了身，大聲的吟詩。
“人生四十年，如夢亦如幻。刀殘強弓斷，唯有暗香留。”
沒頭沒腦的詩，一群沒頭沒腦的人紛紛大聲叫好，緊接著又是一輪敬酒。
裴俊皺著眉頭，小聲的說。
“這是一首絕命詩??！”
“絕命詩？”
“是的?！?p> 經(jīng)裴俊的提醒，王儉忽的一下，酒醒了一半，怔怔的望著意氣風(fēng)發(fā)的張公公。
“不喝啦，喝醉啦，各位將軍盡興吧！”
張公公搖搖晃晃站起來，王儉趕忙上前攙扶，誰知那公公一把抓住他的手。
“王將軍，請隨我來。”
進了房間，喝退左右。張公公嘆了口氣，放開手臂。
“敢問公公有何心事，末將能做些什么？”
“不用了，只是咱家想讓王將軍做一件事情?！?p> “公公請講?！?p> “那日王將軍給陣亡的將士安排的葬禮，讓人感到?。≡奂蚁胫奶煸奂乙踩チ?，不知道王將軍能不能給咱家也安排那樣的葬禮?！?p> 沒等王儉講話，張公公擺了擺手。
“咱家還有件事，京師石景山有個護國寺，咱家在那里捐過些香火錢。將軍要是能路過那里，就請將咱家放在那里吧?！?p> “公公這是哪里的話，公公正是鼎盛之年?。 ?p> 王儉大驚失色，這位張公公為人寬和，而且給了右衛(wèi)營幾百副的盔甲，說出如此之話，雖然有一些預(yù)感，但仍令王儉心中一陣刺痛。
“王公公是咱家的恩師，早知如此，咱家當(dāng)時得了消息，就應(yīng)該隨恩公而去，茍且偷生到了今天，也該去和恩公見面了。”
沒有聽懂這些話，王儉雖然一頭霧水，但是大概能夠揣測出來，張公公是遇到了過去不去的坎。
“公公，天無絕人之路，還需要從長計議?。 ?p> 張進賢搖了搖頭，發(fā)髻松散，凌亂的發(fā)絲再加上那雙遍布血絲的眼睛，顯得憔悴不堪。
“王將軍，車有車路，馬有馬路，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路。王將軍的好意，咱家心領(lǐng)了，只希望王將軍能答應(yīng)咱家的事情，咱家也就安心了?！?p> 見事已至此，王儉默默的點了點頭。
“咱家多謝王將軍了。咱家還有個事情托付給王將軍?！?p> “公公請講?！?p> “咱家看的出來，王將軍雖然年紀(jì)輕輕，但是胸懷大志、英勇善戰(zhàn)，倘若有一日，王將軍收復(fù)了遼東，可否替咱家說句話。就說天啟二年，有個姓張的太監(jiān)，忠心衛(wèi)國。有這一句話，咱家就心滿意足了?！?p> 淚水不知不覺的在王儉的眼睛里開始打轉(zhuǎn)，有些哽咽，話說不出來，只得默默的點了點頭。
長長的出了一口氣，張進賢呵呵笑了兩聲，繼而哈哈的大笑起來。
笑了一陣，張進賢臉色一變，很是鄭重的說道：“咱家托了王將軍那么多的事情，咱家也要為王將軍做件事情。”
看著王儉一臉的迷惑，張進賢依然鄭重的說了下去。
“咱家這里還有十七萬兩的餉銀，本來咱家是想得勝之后，再犒賞三軍。現(xiàn)在看來，已無軍可犒賞。咱家就將這餉銀送給王將軍，咱家知道王將軍不是貪財之徒，這些餉銀王將軍拿去練兵，練得一支強軍，收復(fù)遼東?！?p> 王儉驚奇的張大了嘴巴。
“王將軍放心，咱家已經(jīng)讓那些車夫雜役返回山海關(guān)，這些餉銀王將軍拿走，無人可知。咱家這樣做，絕不是徇私舞弊，好鋼要用到刀刃上?！?p> 此時的張進賢完全不像一個精神垮掉的人，他怒目圓睜，只是那尖尖的嗓音與此時的形象不是很搭配。
“王將軍，咱家這里還有遼東都司的冊圖，王將軍拿去，將來一定大有用處。王將軍，你可答應(yīng)咱家，將來收復(fù)了遼東，別忘了告訴咱家一聲。”
“我答應(yīng)?！?p> 一名張公公的仆人帶著王儉一行人，七繞八拐的到了一間房子前，用了指了指，便急匆匆的趕回去了。
裴俊舔了舔嘴唇。
“我們盡快把這些東西搬走吧?！?p> 李云璐點了點頭。
“我安排些人手先把街道戒嚴(yán)起來。”
王儉沒有說話，心事重重的走了。
剛回到住處，曹變蛟帶著一名錦衣衛(wèi)前來稟告。
“王將軍，張公公他，走了?！?p> 知道這件事今晚會來，但沒有想到來的這么快，頭一暈，王儉差點栽倒。
張公公是一名太監(jiān)，一個身體不健全的人，這樣的人通常都是人們經(jīng)常在背后恥笑的對象?？墒?，在王儉心中，張公公是一個知恩圖報的人，是一個深明大義的人。這樣的一個人走了，這個世界無法容留他的存在，這是為什么呢？
在曹變蛟的攙扶下，王儉直起了身子。
“帶我去，讓我再看看他?！?p> 正如王儉答應(yīng)的那樣，葬禮安排的很隆重，披上了麻衣。面對一排排驚訝的目光，王儉面無表情。這有什么？這又算得了什么？我可以拒絕一個兵部尚書的拉攏，同樣，我也可以為一名深明大義的太監(jiān)披麻戴孝。
一陣隆隆的火銃聲響起之后，王儉親手點燃了那堆木架。
葬禮之后，張公公的仆人給那些來自京營的親兵們分發(fā)了一些銀兩。幾個錦衣衛(wèi)帶著京營的親兵默默的離開了前屯衛(wèi)，踏上了前往山海關(guān)的道路。
王儉拉著張公公仆人的手。
“我想過了，我不會送他去京師的護國寺，我將帶他到大同右衛(wèi)城一個叫忠烈祠的地方，那里有許多陣亡在遼東的將士，他每年都會得到祭祀，隨時都有香火供奉。也許有一天，我也會去那里。那個時候我就會和他在一起，告訴他發(fā)生在遼東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