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哥講的這段打井遇邪的奇事,我從前仿佛聽父母說到過,印象卻不深,也沒有那么恐怖的情節(jié),大概那時我年紀幼小,他們怕嚇著我,有意隱去了。不過從那邪泉的規(guī)模動靜看,倒蠻符合溫泉的特征。我心下有點明白,便問三哥:
“這么說,他們這回又把那口古井鑿開了?鑿開古井,引出溫泉?”
“哪里敢!”三哥雙眼圓睜,瞪得不能再大,“那是陰間的一只眼噻!你要挖閻王爺?shù)难劬??再說,祖宗的盟誓,能隨便違得的?一條通婚的禁令都不敢動,何況這個!這是對天地神靈發(fā)的誓噻!再說,那口古井地質(zhì)隊也看過,早枯干了,打也打不出水來。”
“那,這一股溫泉又是從哪里打上來的呢?”我見自己推論錯誤,納罕道。
“從別處,地質(zhì)隊另找的水眼,離開古井老遠的……饒是這樣,還是有人反對,說這回新發(fā)現(xiàn)的溫泉,多半就是當(dāng)年那一股邪泉,變換了位置,萬萬不能動。贊成的人說不見得,水性常變,地下的水和四海相連,怎見得就是當(dāng)年的那一股?
“不管它是不是,只要沒鑿開封了的古井,就不算違了老祖祖的盟誓。其實,照地質(zhì)隊的人說,當(dāng)年冒開水燙死人的邪泉就是溫泉。地底下老深的地方,有啥子咸的甜的,滾熱的漿漿在拱,一遇到水就咕嘟嘟燒開了……”
“那是巖漿,”我告訴三哥,“巖漿運動產(chǎn)生地?zé)幔訜岬叵滤兂蓽厝谠蹅冞@種喀斯特地形最容易發(fā)生。”
“對頭,鹽漿。他們說只要開采得法,控制住水壓,不會出危險。溫泉里頭有礦物質(zhì),先放它涼一涼,然后拿來洗澡,對人好處大得很?!?p> “這話有理啊,當(dāng)年出事故也是不懂科學(xué),擅自亂挖引發(fā)的。現(xiàn)在放著地質(zhì)專家,專業(yè)的工程隊,挖的又是新井,不至于讓祖宗食言,咋個你們布摩還要反對呢?”
“是這話不假,但這里頭,還耽著另外一層因由。挖溫泉這事擱在往年,說不定都不管它了,偏偏今年又是一個犯重煞的年頭……”
又是犯重煞的年頭!我倒吸了一口冷氣,公家導(dǎo)游這么說,私家導(dǎo)游也這么說,這中間到底有些什么了不得的名堂?
“在鎮(zhèn)山村開村一百多年的時候,那一代上寨的布摩,卜了一卦,說三百年之后,本村要遭受一場大劫難,有地下的惡鬼出世橫行。逃不逃得過這場劫難,全憑運數(shù)。算下來,今年恰恰好就是三百年。原本合村上下就有些心慌,上寨偏生在這時辰要挖地刨泉,不由得人不多想……”
“其實那邊村的老輩子都不同意,但年輕人鬧得兇,雅溫的卜卦又是這個樣。我們邊的布摩說:‘一次卜卦不能著數(shù)’,又說他也來卜一卦,看看天意究竟如何。那邊人就羞臊他:‘你姑的卦不信,信你這個小字輩噻?’雅溫比布摩長一輩,和他的父親同庚。你們不曉得,鎮(zhèn)山村樣樣以上寨為尊為長,上寨的布摩比下寨靈,連行政級別,上寨村長也比下寨村長高半級——所以他們窮歸窮,卻看不起我們。而且兩村從來各管各,哪里輪得到我們插一杠?他白討個沒趣,只好灰頭土臉的又劃起船回來嘍。
“這是兩個多月前的事了?!比鐟n郁的嘆了口氣,“后來看看,或許還是老輩子和布摩的話對……溫泉真的不該刨……”
“究竟出了什么事,三哥你就別再扯那些沒要緊的話了,直截了當(dāng)?shù)闹v嘛!”
舒薇催他道,她有點沉不住氣了。陳新精神振作了一些,臉上的驚恐卻依然不散,握著舒薇的手不放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