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過去,拿起一支燈盞,又拿起另一支,對著天光觀瞧,燈盞里滴油不存,還蒙著一層污垢和綠銹,根本是長久沒有點用過!
這么說,昨夜先被我們看見的兩團黃光,把我們引到將軍墓前的,亦是……
昨夜的一切都在霎時間回憶起來:銅鼓敲響,毒霧彌寨……場壩狂舞,陳新被捉……墳場夜奔,白馬倒斃,三哥布杰失散……我們?nèi)灾蒙砬巴疚床返膩y局,所有問題都不曾解決,還增添了新的無法解釋的異變。
舒薇臉色蒼白,兩片嘴唇抿得緊緊的,眼里光芒閃動。這是顯然的,她被嚇壞了。
我鎮(zhèn)定下來,我絕不能在她面前失去鎮(zhèn)定,我懂她那種驚惶眼光的依靠所在。我緊握著她的手,努力的安慰她:
“別怕,別怕。畢竟現(xiàn)在天亮了,鬧鬼的夜晚過去了?!?p> 一想到我們被那對鬼火引到墳前,又在另一對鬼火的陪伴下度過了一夜,連我也禁不住齒冷,但還是盡量和暖平靜的說下去:
“所謂鬼火,只是一種自然現(xiàn)象,墳地里出現(xiàn)鬼火,有什么好奇怪呢。畢竟它并沒有傷害到我們,你不是也覺得它很暖,很亮嗎?
“至于畫像,它本來就是那樣的,也許晚上光線暗,又是在……那種光線照耀下,人眼發(fā)生的某種錯覺。
“人在極度緊張和疲倦的時候,是容易出現(xiàn)幻覺的。人天然有趨利避害的本能,所以盡管事實相反,但被我們看見的卻是另一幅安寧祥和的圖景?!?p> 等我說完這番既是寬慰她、也是寬慰自己的話,她抬起頭、眼光閃閃的瞧著我時,倒讓我有點發(fā)愣了。難道我看錯了?她那種眼光并不像是害怕,而是蘊積有一種格外的神采,包藏著某種新發(fā)現(xiàn)似的。
“我有一個想法,……我覺得,昨夜的事,真的是你的祖先顯靈……”她怯懦,卻執(zhí)拗的說下去:“你不要取笑我,真的,他們顯靈保護我們。先讓馬救我們,又讓長明燈點亮,又讓畫像復(fù)原,好叫我們別害怕,好叫我們心里踏實,同時警告林子里面的鬼不準(zhǔn)接近我們。你看,連那么大的風(fēng),都居然一點沒刮到我們這兒來,這不是很奇怪,很違背常理么?
“你別笑我,我知道你是很理性、不迷信的人,但這不是迷信,世界上,總有些事情我們?nèi)瞬⒉磺宄?。這世界其實比我們?nèi)丝匆姷拇蟮枚嗔?,在我們生活的這一小塊地方以外的東西,我們怎么都能知道,能懂得呢?就象昨晚上,在墳地外面的樹林里發(fā)生了什么事,你能知道嗎?”
我忽然發(fā)現(xiàn)我對舒薇并不象自以為的那么了解。我小看了她,對眼前駭人的異變,她不但不害怕,正相反,她鎮(zhèn)定得出奇,而且瞬息中便作出了她的一套判斷,她對此深信不疑,并從中得到了鼓舞和勇氣。
我進一步更加羞慚的發(fā)現(xiàn),驚惶失措的人原來是我:她的手很暖和,而我的手卻冷得象冰塊,在她溫暖的掌心中瑟縮發(fā)抖。
不是我在安慰她,是她在安慰我。
祖先顯靈嗎,我望著墓碑上的蒼勁古舊的字,我怎能否認(rèn)呢?正是他們用那樣溫柔的氣息呵護了我們一夜。不能想象,假若沒有墳前的長明燈引路,沒有祭亭里的長明燈照亮,沒有墻上他們?nèi)缟漠嬒衽惆?,我們將如何度得過昨夜。
現(xiàn)在他們回去了,把一切帶回到本來的面目。他們的責(zé)任已完成,從夜之驚濤,平安渡我們到了白天。現(xiàn)在,該是我們動用自己的力量,自己面對現(xiàn)實的時候了。
面對現(xiàn)實,我在白亮的天光下想起來、又反復(fù)咀嚼著這四個字,心思逐漸開始寧靜。一種陰霾隱淡了。另外一種陰霾卻遮蓋上來。突然的,我的心迅速沉落了下去。
我慢慢放開了舒薇的手。
舒薇看著我,她的眼中流露出一種難以言傳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