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戲法羅

第二十八章 打我呀

戲法羅 唐四方 2128 2018-03-25 21:00:00

  羅家今日來了不少客人,羅家大廳坐了好幾個人,都是一些中年人,中年帶著滄桑的面孔,每個人臉上都帶著沉重之色。

  羅文昌坐在首位,他微微垂著眸子,沉默不語。

  茶幾上放著的茶水已經不再溫熱了,連帶著熱氣的水霧都不再往外飄散,沒人想去喝這樣的茶水,也沒有人給他們再換上一杯。

  房間里面已經沉默良久。

  天,漸漸暗了。

  這樣寂靜的房間,這種沉悶的氣氛,給人一種很不舒服的壓抑感,所有人都不說話,或許也是被這種難言的壓抑感壓制的吧。

  過了半晌,天色更暗,沒開燈的客廳都快看不清人的模樣了,只知道有幾個人一直在固執(zhí)地坐著。

  “羅老?!苯K于有一人嘶啞出聲:“您要拿個主意。”

  羅文昌還是沉默。

  其他幾人都看羅文昌,皆是無言,但這種無言的壓力才是巨大的。

  又有一人說話:“四兩不能不學戲法,戲法羅不能后繼無人?!?p>  另一人道:“我們當年未盡之事,還是要落在他的頭上,這也是他父親最后的執(zhí)念?!?p>  見他們提起了自己兒子,羅文昌的手微微顫了一下,松散的眉毛也在輕微抖動。

  “羅老,您不能放棄啊?!庇幸蝗苏酒饋響┣蟆?p>  羅文昌吐出一口氣,他偏過了頭,看著客廳那張畫櫥,那張放了象征羅家榮耀的臥單的畫櫥,他說:“沒有戲法羅,還有戲法張,還有戲法劉,戲法界從不缺能人?!?p>  “不一樣。”站著的那人怒喝:“戲法羅是獨一無二的,沒有人能取代戲法羅的位置,這份榮耀和責任是你們三代人用百年時間才換來的,羅老,您現(xiàn)在就這樣拋棄了嗎?”

  羅文昌的雙手下意識地抓緊了,心中更是痛的難以自抑,拋棄戲法羅,他怎么舍得拋棄戲法羅啊,那是他們三代人用了百年時間費了無盡心血才鑄成的一個不可磨滅的傳說啊。

  站著那人紅了眼睛,死死盯著羅文昌,他從喉頭發(fā)出嘶啞卻有力的聲音:“清末民國,國力衰微,國人自卑到了極點,也卑微到了極致。洋人放個屁的都是香的,那些戲法藝人被洋人魔術師擠的連飯都沒得吃,他們只能屈辱地換上洋人衣服,數(shù)典忘祖,告訴別人他們傳承的中國戲法其實是洋人魔術?!?p>  “大家都是這樣,但有人不服,他換上傳統(tǒng)服飾與西洋魔術師輪番斗藝,他從未輸過,亦從未屈服過,在他的號召下,越來越多的戲法師肯站出來直面西洋魔術師,揚我戲法威名。他說,中國戲法,不弱于人。所以大家都叫他戲法羅,因為他代表的就是中國戲法?!?p>  羅文昌呼吸漸漸急促起來,太陽穴上的青筋也漸漸浮現(xiàn)。

  屋內眾人心情皆不能平靜。

  那人眼眶又紅了幾分,他盯著羅文昌道:“建國之后,百廢待興,國際環(huán)境惡劣之極。那人的兒子隨著外交使團,出國訪問建交,藝術演出,無不精彩,與各國魔術高手同臺競演,從不落下風。他說,中國戲法,不弱于人。大家也叫他戲法羅,因為他代表的就是中國戲法。”

  羅文昌的手都微微顫了起來,虎眉越擰越緊,眼中浮現(xiàn)出那一幕一幕熱血澎湃的畫面,他們家那塊紅色臥單,就是周總理在那個年代送給他的,這就是他們羅家所有的榮耀,更是他一生軍功章。

  站著那人眸中已經含淚,他的聲音也帶上了幾分歇斯底里:“70年代末,中國發(fā)展落于別國太多,中國急欲對外國展現(xiàn)新的面貌和風采,無論是文化還是藝術還是別的,是那人的孫子帶領著我們這些人征戰(zhàn)國內外,無論是明面上的,還會暗地里的比賽,我們參加了無數(shù),我們也贏了無數(shù),我們贏得國外魔術師膽寒,我們從未輸過。因為他說,中國戲法,不弱于人。因為他是戲法羅,所以他不會敗。他要把中國戲法帶到全世界,他要讓世界人都見識到中國戲法的厲害。因為他是戲法羅,所以他一定會成功?!?p>  “羅老?!蹦侨搜蹨I流下,嘴里更是大吼:“戲法羅從未輸過任何人,難道您要輸給您自己嗎?”

  羅文昌眼眶也紅了,他看著眼前這些人,這些人他全認識,這些人就是目前戲法界最優(yōu)秀最頂尖的戲法師,也是他兒子當年的征戰(zhàn)世界的班底,也是讓西方魔術界震驚和膽寒的那群人,他們就是中國戲法的代表。

  只是他兒子意外死后,他帶著羅四兩回到江縣老家,戲法羅家族隱退,這些人也紛紛心灰意冷,逐漸退出了戲法界。但羅文昌知道,他們的血還沒有冷,他們在等,他們在等第四代戲法羅出世,再帶著他們征戰(zhàn)世界,完成他們未完成的使命。別人領導不了他們,他們只信服戲法羅。百年戲法羅,代代是傳奇,他們只信傳奇。

  可羅四兩始終不肯學戲法,戲法羅的傳承面臨斷絕,百年傳說也要徹底終結,所以他們坐不住了,紛紛跑到江縣過來。

  羅文昌心中哀嘆,戲法羅斷絕傳承,最痛的不是眼前坐著的這些人,而是他,他是痛徹心扉,痛到了靈魂深處,可他又能如何?

  房內眾人皆是心緒難平,所有人的熱血都被那番話鼓動起來了。

  半晌后,羅文昌才說話,他面容上反而帶上了幾分釋然的落寞,他說:“你們以為我就這么舍得讓戲法羅斷了傳承?我不舍得,我比你們誰都不舍得,可又能如何?四兩一直不肯學戲法,他也沒有學過戲法。我兒子死了六年多了,我也逼了四兩六年了。我能感受到孩子內心的那種痛苦,他是真的不想學,他的那種痛苦是做不了假的。我已經沒有兒子了,我真的不想再逼我唯一的孫子了。戲法羅的傳承是很重要,這是我們百年的努力,可它再重要也沒有我孫子重要,我只要我孫子能學好,能平平安安過一生就足夠了?!?p>  房間眾人皆是沉默。

  站著那人顫著聲音,猶自不敢相信地問道:“戲法羅真的就這么完了?”

  羅文昌艱難地緩緩站起,仿佛身上有千萬斤重,他看著眾人顫聲道:“是我羅家對不起你們。”

  說罷,羅文昌雙腿一軟,就要跪下。

  在坐眾人大驚上前,紛紛攔住了羅文昌。

  羅文昌眼角掛淚,臉上還拼命地擠出難看之極的笑容,這個耿直了一生,強硬了一生的老人,用他落寞之極的聲音說道:“從此世間……再無戲法羅?!?p>  ……

  羅四兩回到家中已是很晚,他的心潮也有些澎湃,到現(xiàn)在都難以平息,畢竟他剛剛做了一件他從未經歷過的刺激事情。

  “爺爺,你還沒睡啊?”進了家門,羅四兩發(fā)現(xiàn)羅文昌就一個人坐在客廳里面。

  羅文昌一個人垂著頭坐著。

  羅四兩看了看客廳,問:“今天有客人來嗎?”

  羅文昌緩緩抬起頭。

  羅四兩看見自己爺爺像是突然蒼老了十幾歲的臉龐,他心中猛地一顫,就像是有一雙無形的大手穿過他的胸腔死死抓住了他的心臟。

  “爺爺,你怎么了?”羅四兩緊張問道。

  羅文昌微微搖頭,看著羅四兩問:“四兩,你怪爺爺嗎?”

  羅四兩低下了頭。

  羅文昌疲憊的臉龐露出笑容,他說:“爺爺以后不逼你學戲法了?”

  羅四兩豁然抬頭,吃驚地看著羅文昌。

  羅文昌道:“你知道什么是責任嗎?”

  羅四兩看著羅文昌,沒有回答。

  羅文昌說:“要你做的不是責任,你要做的才是責任。你自己不愿,逼是逼不出來的,戲法羅從來都不是逼出來的,以前是爺爺偏執(zhí)了?!?p>  抓著羅四兩心臟的那雙無形大手越抓越緊,羅四兩不知為何本該興奮不已的他,心里居然會痛的如此厲害。

  羅文昌接著道:“你父親常說,這世上從沒有責任,是他自己要做。我從來沒有逼過你父親,以后也不會再逼你了,戲法羅,沒……沒就沒了吧。”

  那雙無形大手抓的更厲害了,羅四兩竟然疼的面容都有些扭曲。

  羅文昌嘆了一聲,面容多了許多釋然,他說:“今天你班主任打了電話過來,說了你賭博的事情,你是為了那個小胖子吧?助人為樂是好事,但要講究方法。爺爺可以不要戲法羅,但爺爺不能不要你這個孫子。你做什么都可以,爺爺不干涉你,但爺爺不希望你行差踏錯,就這一點要求。只要你能好好的,那就……什么都好?!?p>  羅四兩的心更痛了,痛的幾乎在滴血。

  羅四兩最終邁著沉重的步伐上了樓。

  羅文昌在客廳座椅上凝望夜色,臉上有釋然和輕松,但更多的是落寞和悲涼。

  羅四兩上了樓在床上躺了很久,他一直不能入睡,雙眼怔怔,想著他和爺爺?shù)乃型?,那些開心的和不開心的,那些痛苦的和溫暖的。

  所有的一切一切,他的記憶是無比的清晰,可這些這紛雜的情感卻幾乎讓他的腦袋幾乎要炸了開來。他最擅長的就是記憶,可他最不能控制的還是記憶。

  羅四兩猛然從床上坐了起來,他在桌子上把那只隨身聽托在手上,眼睛盯著,然后另外一只手一蓋一轉,隨身聽頓時就消失了。

  羅四兩臉上也沒有什么表情,一臉木然,他的神態(tài)舉止沒有什么美感和韻律,仿佛是一個機器人在做著設定好的動作,動作標準的如同教科書,但是卻沒有了靈魂。

  羅四兩去拿出自己的外套,在自己肩上一蓋,然后拿手抖開,前后翻了兩下,示意空空無物,而后他把外套鋪在了平整的床上。

  羅四兩看著自己這件平整的黑色外套,眸子微微一凝,用手一扯,原本空空如也的床上頓時出現(xiàn)了一只隨身聽,就是他之前變沒的那只。

  羅四兩把外套扔在地上,木然的臉上涌現(xiàn)出怒意,他抓起隨身聽就要往地上砸,可等他把手抬到最高了,他卻沒有了再往下砸的力氣。他渾身都在抖,眼淚更是在眼角不斷聚集,他終究是沒有把那臺隨身聽砸在地上。

  羅四兩蹲下去,抱住了自己的頭,也在用手狠狠打著,淚水在臉上肆意流淌。

唐四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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