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啟夏門進長安城,城里面比不得后世大城市的熱鬧,但那股子特別的城市味道著實讓人感覺不賴,屬于花一張毛爺爺買門票都不虧的那種。柳輕候走馬觀花間最直觀的感受是這城市真整齊,道路整整齊齊橫平豎直的,房子都建在外面圍著墻的坊區(qū)里更整齊,整個城市跟棋盤似的清清爽爽。
除此之外最讓他印象深刻的就是長安城里各種凹發(fā)型、奇裝異服的歪果仁真多??上Ъ竟?jié)不對,領略不到唐代美女們大膽開放的服飾風格,誠為遺憾。
牛車轉來轉去最終拐進一個坊區(qū)沿著筆直的道路向坊區(qū)深處駛去,柳輕候也不知道哪兒是哪兒,只是明顯有些感覺不對的是這里太安靜了,要知道這可是大白天哪。
正自不解的時候前方路邊一個二十歲左右身形微胖的小伙子迎了上來,沖老杜喊了一聲爹,隨后目光落在葉易安身上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回滿意的點點頭,“行啊,無花你小子大半年沒見倒是越長越俊了,人瞅著也比以前靈泛多了。爹,我先把他這事兒給辦了咱爺倆再說話”
老杜點點頭,“關照著點兒,孩子還小別太遭罪”
老杜兒子擺擺手,領著柳輕候往前方一處看起來很精致的院落走去,到了之后卻避開正門,拐進小巷子里的側門扣了扣門環(huán)。
一叩沒動靜兒,等了一會兒再叩還是沒動靜兒,老杜兒子回頭一笑解釋道:“里面人想是還沒起身,再等等吧”
柳輕候臉上還以笑容,心里卻是無語的很,頭頂上陽光明媚,分明都已經(jīng)是是中午了還沒起床,這到底是什么地兒啊。
三叩之后又等了一會兒,門里邊終于傳出一個慵懶的聲音,“來了,來了”聲音清脆里透著稚嫩,脆生生的很好聽。
聲音響起不久,吱呀聲中,眼前這扇小小的畫門終于從里面打開了一道縫,露出一張大眼高鼻,望之只在十三四歲的小臉。
柳輕候看著門縫里的少女眉角吃驚的為之一挑,歪果仁,這居然是個歪果仁!
“是杜大啊,這么早來什么事兒???”
“院兒里不是缺個蕭師嘛,我給引薦了一個。大娘可起身了?勞九娘幫我通傳一聲”
高鼻少女因為臉小愈發(fā)襯的眼大的眸子在柳輕候身上滴溜溜轉了一圈兒,尤其在頭頂停留了片刻后半開了側門,帶著笑意的聲音道:“蕭師就是這個和……大娘也該起了,進來吧”
柳輕候后世時在史書里看過說唐人好稱行第,也就是喜歡以人在堂兄弟姐妹間的排行稱呼,比如王維的王十一,劉禹錫的劉十九。以前看時只覺得好玩兒,實沒想到能親身經(jīng)歷到活的,于是歷史瞬間就變的鮮活了。
跟在杜大后面進了側門也就看到了應門少女的全貌,長著一張歪果仁面容的少女頭發(fā)黑中泛著些黃,陽光之下就呈現(xiàn)出非常獨特的栗色,濃密的挽著一左一右兩個丫丫叉叉的抓髻,身量很高,分明比無花的年紀要小,個頭兒卻已齊平。
身條拔這么高人難免就瘦,除此之外一眼之間最讓人印象深刻的就是白了,一張小臉上皮膚白皙的青色血管都清晰可見,說一聲雪肌玉膚一點都不過分。
總而言之,這是個一看就討人喜歡的小丫頭。見她目光還在自己頭頂上打轉,柳輕候也不在意,因是今天要出門,腦袋昨晚就被無色強行捯飭過,原本亂糟糟的三寸短發(fā)被一把鈍刀刮了個干凈,刀不快手藝又不行,難免留下些血口子,就這尊容,誰見了不得多瞅幾眼?
柳輕候伸手在光光的腦袋上摸了一把,然后沖那九娘一笑,九娘憋著的笑意隨即化作銀鈴般的笑聲,笑聲里引著兩人到了一處屋前。
示意兩人在屋檐前站定等候,九娘自上前挑開簾子進去了。這一等又是一刻鐘后,九娘才從里面挑開簾子,“進來吧”
柳輕候跟在杜大身后進去,屋里面積很大,以細羅幕分隔出里外,陳設不多卻很干凈整潔,只是空氣中浮蕩著濃郁的香氣。
細羅幕一分,環(huán)佩叮當聲中從里面走出一個發(fā)髻高挽,身穿長裙的女子。杜大拉著柳輕候躬身下去,“見過大娘子”
“杜大你倒是個有心的,只是你給我弄來個和尚算怎么回事?行了,到我這兒沒那么多規(guī)矩,都坐吧”
柳輕候站直身體跟著杜大在一張胡凳上坐下,杜大說話的時候他悄悄打量著這位大娘子。
看著二十多歲的年紀,身形豐腴,至于五官嘛很符合古典文言小說中女主角面如滿月的經(jīng)典描述,但再一細看,其眉眼間卻又透出些藏都藏不住的倔強英氣。
柳輕候正自打量時,大娘一雙不算小的眼睛猛然一輪,“你這和尚年紀不大,心思不小,想看我就大大方方的看,賊眉鼠眼的作甚?”
旁邊站著的九娘“咯”的脆笑出聲,一千三百年前的調(diào)戲來的如此猝不及防,居然讓柳輕候難得的紅了紅臉,耳邊就聽大娘繼續(xù)說道:“既然杜大薦你來做簫師,那就吹一曲聽聽吧”
無花會吹簫,柳輕候昨晚就試過,能吹,但水平到底怎么樣他也沒那個能力鑒賞出來。
在柳輕候看來也真是巧,所有的中國古典樂器中他最喜歡的就是洞簫,這里邊兒沒啥道理好講,就是喜歡,聽著心里舒坦。他喜歡洞簫圓潤輕柔、深邃蒼茫的音色,喜歡其清幽乃至別人聽來有些凄婉的發(fā)音,這是一款最能引發(fā)他共鳴的古典樂器。
后世無數(shù)個失眠的夜晚都是一首首洞簫名曲陪他度過的,甚至不止一次的聽著聽著就在不知覺間淚流滿臉。他覺得自己與這種古典樂器之間是有宿緣的,只是沒想到這份宿緣竟然應在穿越上。
后世里經(jīng)歷多了找工作面試的場景,柳輕候也沒啥扭捏不好意思的,取過無花那一管非常普通的尺八,沉吟片刻后引管吹奏。
蕭音悠悠,圓潤輕柔,曲調(diào)雖是嫻靜,并無太多曲折,但蕭音中透出的怡然自得,輕松愉悅卻是清晰可感,頗為動人。
蕭音響起未久,大娘已是皺起眉頭,但聽著聽著緊皺的眉頭開始松弛,繼而顯露出了疑惑。
一曲終了,大娘扭頭看了看九娘,九娘分明是明白她的意思,細密的牙齒輕咬下唇搖了搖頭。
大娘扭頭過來看向柳輕候,“你這蕭技實在是乏善可陳,一般的很。倒是這蕭曲別致新穎,怎么,你還會制曲?”
柳輕候有些失望,搖搖頭道:“此曲名為《良宵》出于劉天華先生之手,”
“劉天華?”大娘與九娘聞言沉思了好一會兒,卻都一無所得,“此人何方人氏?現(xiàn)在何處?”
這問題柳輕候要是能回答那就活見鬼了,劉天華是近代著名作曲家,等他出生還得一千一百多年,這該怎么介紹?
“我與劉先生只是終南山中偶然相逢,那天他興致不錯,見我吹簫遂就授了幾首自制的曲子,教授完畢便即飄然而去。先生何方人氏,現(xiàn)在何處實是不知”
“這倒是可惜了。你說他教了你自制的曲子,有幾首?”
柳輕候聞問沉吟了一下,現(xiàn)在的情況是明擺著的,這次面試他的蕭藝實在難入大娘法眼,唯一能引起對方興趣的就是蕭曲。這份工作成不成,能不能留在長安也就全在這所謂的劉天華自制蕭曲上了。
“我與劉天華先生只短聚了一日,勉強記下了十余曲”
“十多曲?要是這十多曲都如《良宵》那也夠你受用些日子了。行了,留下吧,不過你須將這些曲子也都留下,如何?”
柳輕候楞了一下后隨即反應過來,大娘的意思是要他教這些曲子。這也沒什么好敝帚自珍的,而且除非不用否則藏也藏不住,當即痛快答應。
他這一答應,工作面試結束,從此刻起在長安城里總算是有個落腳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