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究還是取過已經(jīng)有四天沒吹的竹蕭,柳輕候就依著窗戶,沐浴在月輝下悠悠吹奏起來。吹之前并沒有特意選定曲目,唇舌一動尺八洞簫卻自然而然的流出了一段恍如隔世的蕭曲。
這個曲子是在后世聽過的,名字已經(jīng)模糊的記不起,內(nèi)容卻是在表達(dá)思鄉(xiāng)情懷。
柳輕候也不知道為什么吹出來的是這個,不過他也不計較,一任思緒與情懷自然發(fā)散,于是蕭曲便有了靈魂,成為一個異鄉(xiāng)游子自言自語的訴說。
曲子不長,一遍終結(jié)似乎想說的還沒說完,于是又來了第二遍,第三遍,第三遍結(jié)束時游子的自訴終于結(jié)束,柳輕候收蕭而立,悄悄擦去了眼角不知何時沁出的淚滴。
跨越一千三百年的時空,他的故鄉(xiāng)注定了只能存在于心里夢里,歌詩蕭曲里,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啪啪啪”的鼓掌聲響起,門被推開處,蕭大娘子從外面走了進(jìn)來,“也不知道你這小和尚的心是怎么長的,學(xué)起東西來簡直快的嚇人,莫不是你第一次來醉夢樓吹奏時故意藏了手藝?要不怎么可能進(jìn)境這么大!”
“我有病啊,還藏手藝,虧你想的出來”柳輕候沒好氣兒的給她頂了回去,“前邊還該是正熱鬧著吧,你怎么就跑到我這兒來了”
“一個個都是妖精,還需要我照應(yīng)?”蕭大娘子顧自找了個胡凳坐下,長長吐了口氣,“今天的比賽醉夢樓不出意外該又是個魁首,但我這心里卻總是快活不起來,一眼望去熱熱鬧鬧的場景里卻連個能說話的人都找不到”
燈火輝煌中的黯然神傷,蕭大娘子的感覺柳輕候懂,真的懂,“是為了蕭五娘子?”
一箭中靶,蕭大娘子咬牙罵了句“你個鬼!”然后才幽幽聲道:“今天我這腦袋里總是出現(xiàn)她披頭散發(fā)跪在我面前的樣子,我真后悔不該打她,至少……不該當(dāng)著那么多人的面打,也不該打的那么重……上午比賽時候的事兒你不怪我?”
柳輕候淺笑著問了句,“上午什么事兒,我怎么不記得?”
蕭大娘子臉上本已有了淚,聽到這話又笑了,淚她也不擦,卻猛然放高聲喊了一句,“九丫頭你給我滾進(jìn)來,還有把你偷的酒給我搬過來”
片刻后,九娘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大姐,我……我沒偷酒”
“今天晚上連我都覺得酒總是不夠喝,你個酒鬼還能忍得住不偷?快去拿,別逼老娘動手啊”
門外沒聲兒了,沒過一會兒,門被推開,九娘抱著個不下十斤的酒壇子吃力的走進(jìn)來,壇子放好后小手兒拍拍再往懷里一掏,居然還整出了三只酒碗,一大把噴香的炒胡豆。
蕭大娘子看看九娘又看看碩大的酒壇子,再看看酒壇子然后看看九娘,驀然一彈而起,提著從腳上拽下來的青布履就往小丫頭屁股上招呼:
“好你個死丫頭,喊你干個活兒,屁點(diǎn)兒重的東西都叫喚重搬不動,還在我面前撒嬌賣癡的裝可憐,這十五斤重的酒壇子你倒是偷的神不知鬼不覺。一個姑娘家家的天天變著法兒的琢磨偷酒,你氣死老娘算了”
一邊罵一邊打,九娘一邊跑她一邊追,活生生把個屋里搞的是雞飛狗跳,剛剛醞釀出的那一點(diǎn)感傷氣氛至此蕩然無存。
柳輕候依舊靠著窗子看她倆人貓捉老鼠,不動不幫,看的笑瞇瞇的,只覺很好,很溫暖也很溫馨。
蕭大娘子追累了也最終得手了幾次后鞋往地上一扔重又穿上,而后回了座位邊喘氣邊指了指酒壇子。
九娘揉著屁股上前,三個酒碗一分,拎起酒壇子倒酒,果然是常年偷酒的老司機(jī),用那么大的酒壇子往淺口碗里倒酒居然能一滴都不灑出來,就這一手兒功夫沒有五六年的歷練根本想都別想。
三人喝著說著,其實就是蕭大娘子一個人在說,說的還是蕭五娘子的事兒,說阿母蕭無雙在世時最初就收了五個養(yǎng)娘,那時候還沒有老六老七老八,更沒有這個小酒鬼。
當(dāng)時她是姐妹中最大的,老五最小又長的最好看,跟個小仙女兒似的,她是真喜歡她啊,老五也最黏糊她……許多塵封的陳年舊事,還都是小事兒一一被翻出來,蕭大娘子說著笑著,笑完又罵沒良心,罵著罵著卻又哭了。
就這么說著笑著哭著罵著然后還不停的喝著,不知藏在她心里多少年的東西就這么一點(diǎn)點(diǎn)翻騰著都倒了出來。
其間柳輕候除了一兩個字的應(yīng)和之外什么都沒說,他知道蕭大娘子根本不需要他說什么,更不需要他去對蕭五娘子評判什么,只要安安靜靜做一個聽眾就好。
至于蕭九娘子還是跟慶功宴時一樣不看柳輕候,她的情緒完全隨著蕭大娘子,該哭的時候哭,該笑的時候笑,唯一不耽誤的就是喝酒。
她比大娘子喝的更快,而且只要端起來一次就是一碗,絕沒有喝一口喝一半這回事兒,架勢豪爽的怕人。
酒喝的最快量卻最小,于是她不出意外的最先醉了,看著她身子開始晃蕩,蕭大娘子停住嘴不說,胳膊已經(jīng)做好了迎接小丫頭倒下來的姿勢。
結(jié)果九娘晃了幾晃后身子最后那一歪卻是倒向柳輕候的,慌的柳輕候忙伸開胳膊接攔住,小丫頭頭拱了幾拱找到個合適的位置后帶著輕微的鼻息就那么睡著了。
“這就是養(yǎng)丫頭片子的下場,人還沒長大心就飛了”蕭大娘子的話里帶著明顯的落寞情緒。而后她阻止了柳輕候想要把九娘放到榻上去的打算,搬起小丫頭撇在地上的腳放入懷中,“她每次偷完酒后的這一覺睡的都淺,時間也短,就這樣吧,被再折騰醒了頭疼”
“以后你無論如何都得對她好,要說蕭五是我的妹子,那九丫頭就是我真正一手拉扯大的親閨女,你要敢對她不好,老娘這條命就算交代給你了”
柳輕候聞言一愣,把被九娘的臉壓著的手輕輕抽出來,“小丫頭這才多點(diǎn)兒大,沒準(zhǔn)兒將來又會遇著什么人,大娘子你現(xiàn)在說這個純屬想多了,也想早了。不過有一點(diǎn)你盡可放心,你那條命啊金貴的很,再怎么著也不會交代在我手上”
“早不早的有你這句話就成”
蕭大娘子夠著酒碗又喝了一口,而后“哈”的吐出一口酒氣,“我也算看清楚了,你不是個做事浮浪的人,上次說的搬演小戲的事想干就干吧,我不求你能有多大的生發(fā),只要能給九丫頭找個她能干的干凈營生就好,只要能達(dá)到這一條,要錢要房子你盡管開口”
柳輕候點(diǎn)點(diǎn)頭,“這事我還在謀劃,等能動手了自然會找大娘子商量”
蕭大娘子無聲的點(diǎn)點(diǎn)頭,良久之后才突然冒出一句,“這孩子能在這個年紀(jì)遇到你,興許就是她一輩子最大的福分”
這話不好接,柳輕候也就沒接,蕭大娘子也不再說話,看著窗外一口一口的呷著酒也不知在想著什么,或是想起了什么。一時間屋里很安靜,唯有九娘細(xì)而均勻的鼻息聲。
跟上次一樣,約莫半個時辰后,小丫頭長的能戳死人的睫毛動了一會兒后人醒了,從迷糊中緩過勁兒后一看到柳輕候的臉頓時“唰”的彈了起來,那架勢就好像柳輕候身上有毒,碰一下就能懷娃娃一樣。
彈起來就看到了蕭大娘子,幾乎是條件反射的脫口而出,“大姐,我沒偷酒”
蕭大娘子一腳踹她屁股上,“還不滾回自己房間睡覺去,丟人現(xiàn)眼”
九娘走了,大娘子也回去了,柳輕候也困了,這一夜睡的很好,很安心。
水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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