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碎的日光迤邐的轉折過窗棱,覆下深深淺淺的暗影鋪在布緞窗幔上,捎帶暖意的烘著窗臺上的幾盆繁花。略帶迷醉的香氣裊娜的竄入鼻腔。顧青山不禁揉了揉鼻尖。
他頭發(fā)全部梳在腦后,手里捏著一管長煙:“四少的想法,我是贊同的,就是不能這個利潤,能不能再讓一讓?”
被稱為四少的男人,穿著深色的軍裝,袖口衣擺繡著暗紅色,肩章筆挺。再往上,深色的帽檐下,是一雙冷冽的黑眸。高鼻薄唇,精雕細琢般的俊美。
“顧先生,我能保你運送的一路平安?!彼纳俨粍勇暽溃艾F(xiàn)在這世道,到處都是危險。更何況名貴的香料綢緞?”
他和顧青山在做一場交易。
他需要錢,而顧青山求平安。
“你想把印棉市場向北推進,可除了我,沒人敢接你的生意。這份局勢,顧先生應該看得分明。”
顧青山微微斂眉,他自然也清楚,閻易山自上任后,南北就愈發(fā)不合了。上月里商海鬧了陣米荒,有貨的良商進不來,沒貨的供不出,鬧得民心惶惶的。
現(xiàn)在香料生意也不大好做了,去年中東路爆發(fā),他的供貨源直接被切斷了,大傷元氣。恰巧之前走生意的時候認識了萬洋。萬洋手里有棉料,還是進口的,打算在商海設分行,跟他一拍即合,兩人便搭伴合作,幸好還算不錯。
顧青山轉瞬便分析清楚了利弊,旋即道:“四少說的有道理,那我們就這樣定了?!?p> 四少伸出手:“合作愉快?!?p> “合作愉快?!鳖櫱嗌叫σ庹嬲\了幾分,“差不多了晌午了,四少不如留在我這里,吃頓便飯?”
四少剛想拒絕,就見門“唰”的一下被推開了。
一個穿著白色洋裝的少女,俏生生的站在門前。陽光從窗外照進來,落在她的臉上,映出那羊脂玉般的肌膚。少女好像完全沒有注意到他,直接走到了顧青山面前。
“爸爸,我想去報社!”
她的聲音脆生生的,又清冽。
四少一下子就聯(lián)想到了山間的泉水。
顧青山愣住了,忙說:“四少,不好意思,這是我女兒?!鳖D了頓,輕斥,“綺羅!叫人,這是四少?!?p> 顧綺羅這才發(fā)現(xiàn)屋子里還有個人。
她有些羞澀,小聲叫了句“四少”。
顧青山緩了緩,說:“好端端的,為什么要去報社?”
“我想去報道事實,把真相告訴大家?!?p> 有外人在,她心里雖然尷尬,卻也知道,這次機會必須抓住,否則再想說服父親就難了。顧青山?jīng)]那么迂腐,但卻是個守舊安穩(wěn)的性格。
“現(xiàn)在大家總覺得日子太平,可根本就不是這樣的!大家只看見了百樂門和梨園的繁華,過得醉生夢死。租界那邊的洋人仗勢欺人,步步緊逼,上面還一讓再讓?!?p> 她直視著顧青山,眼神灼灼。
“爸爸,我雖然是個女兒家,但你也告訴過我,‘天下興亡,匹夫有責’,我做不到心懷天下,我的眼界也沒那么寬,但是我想讓大家跟我一樣,產(chǎn)生共鳴,看清楚形勢!”
顧青山神色復雜的看著眼前的女兒。
他從未想過,顧綺羅會想的這么遠,這么多。
“報社會很苦的,比起你在家里苦多了?!?p> “我不怕?!鳖櫨_羅搖搖頭,“我在英國的時候什么苦都吃過。”頓了頓,她說,“爸爸,你放心。就算再苦,我也忍了,因為那是我選擇的路,我不后悔?!?p> 顧青山沉默了。
顧綺羅不安的看著他,生怕顧青山拒絕。
忽然,一聲冷冽淡然的嗓音響了起來。
“顧先生,貴千金很有膽識,您不如給她個機會。”
顧青山聞言有些動搖,半晌,輕嘆:“好吧好吧,你想去,就去吧?!?p> 他搖了搖頭,頗為無奈的走了出去。
顧綺羅興奮得臉色都泛紅了,她對著身旁的男人彎了彎腰:“四少,謝謝您?!?p> “不用謝?!彼D了頓,“蔣懷南,心懷南方的懷南?!?p> 他欣賞顧綺羅的理想,自然,也將自己的寓意,脫口而出。
蔣家是軍閥世家,而他一出生,就被父親給予了厚望——
一統(tǒng)南方,盛世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