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口停著的車是一輛八缸的林肯,烏墨一樣的顏色,唯獨車門上有一道深深的劃痕,印記新鮮。副官說:“督軍,回蔣公館?”
蔣懷南瞅著顧綺羅:“上車,送你回去?!?p> “不不不!我就不用了?!鳖櫨_羅笑盈盈道,“我要和婉之一起回去?!?p> 蔣懷南吩咐:“去請阮小姐下來,我送她們一起回去?!?p> 副官愣了愣,他還是頭一次瞧見督軍送哪個姑娘回家。他忙揣著十二分的尊敬上了樓去請。
四下無人,蔣懷南坐了進(jìn)去:“還不進(jìn)來?”
顧綺羅吐了吐舌頭:“四少好大的威風(fēng)。”
蔣懷南濃密的眉峰略微一揚:“行了,現(xiàn)在沒人,你說吧,到底想要什么。”這丫頭可不老實,巴巴的跟著他,擺明了別有居心。
顧綺羅擦了香膏,整個人都散發(fā)著一股淺淺的香氣:“四少好聰明。那我也就直說啦,我想要認(rèn)識孫成毅?!?p> 孫成毅是流寇出身,身上背著數(shù)不清的血債,趁著動亂揭竿而起,而今也成了割據(jù)一方的軍閥。他有膽識,有謀略,認(rèn)得清形勢,算得上是個有名的梟雄。
蔣懷南說:“孫成毅?你看見他不會嚇哭?”
“你別小瞧我行不行啊?!彼久嫉溃皩O成毅很厲害,我是真的想認(rèn)識他?!?p> “你這算盤打了多久?”
“就在我家里遇見你的時候。”顧綺羅笑,“你說過幾天和洋人有生意要談,缺個翻譯。我打聽啦,你要去的是綏寧,那兒是孫成毅的地盤,要是兩人關(guān)系不好,一個軍閥,怎么可能主動跑去另外一個軍閥的地盤上談生意呢?指不定,你們還是合謀呢?!?p> 她自顧自的說著,卻沒留意到蔣懷南的目光漸漸的深了起來。他委實沒想到,這丫頭有夠思敏的。
蔣懷南聽力很好,隱隱聽到了細(xì)碎的腳步聲,便說:“你認(rèn)識孫成毅想做什么?”
“想寫報道?!?p> 顧綺羅話音剛落,車門就開了。阮婉之不悅道:“綺羅,這是你哪個朋友,怎么這么無禮?一直催我快點?!?p> 阮婉之陡然瞧見了車?yán)锏氖Y懷南,目光盯在他的肩章上,結(jié)結(jié)巴巴道:“督……督軍?!”
蔣懷南微微頷首:“阮小姐。”
阮婉之雙腿發(fā)顫,幸虧是坐在車上,她僵硬道:“今日……今日在天津路,我不是故意撞到您的,還請督軍別……”
“無妨?!?p> 蔣懷南雖是淡淡的,可車?yán)锏臍夥諈s不可抑制的僵滯住了。
半晌,阮婉之勉強笑說:“今日督軍也是來聽?wèi)虻??可惜梨園今日的《天女散花》沒演完?!?p> 蔣懷南不答,副官替他道:“督軍傷了嗓子,阮小姐別介意?!?p> “不礙事的,那督軍可要注意身體了。”不管是真是假,阮婉之又哪敢在意?阮婉之下了車,蔣懷南又叫副官掉回頭,朝著顧家駛?cè)?。修長的林肯在街頭巷尾間穿梭,窗外是繁華而熱鬧的街市,而車中鴉雀無聲。
蔣懷南雙目微闔,軍帽壓得低,覆下一片陰影,只露出薄薄的唇。
忽然,他睜眼:“你們年輕人,是不是都向往這些熱鬧?”
顧綺羅手指貼在車窗上,玻璃冰涼冰涼的:“并不是。向往繁華和熱鬧,是人的本性。但時間久了,自然就知道了,什么才是自己真正想要的?!?p> 蔣懷南低低一笑:“你倒是老成。”
“所以說,他是年紀(jì)小?!彼а劭慈ィY琮桓約莫十四五歲的年紀(jì),難舍情愛,也是正常的,“等他大些了,四少再勸也不遲?!?p> 前面的副官幾乎被她的言論嚇出一身冷汗,要知道,督軍因為小少爺?shù)氖虑?,可是多次大發(fā)雷霆,如今……
“有點道理,但琮桓是我的兒子,他沒有選擇的權(quán)利?!笔Y懷南目光幽深,“有第一個玉海棠,就會有第二個秋海棠,夏海棠。”
他微微側(cè)眸,瞧見了顧綺羅驚詫的神色,說:“怎么了?”
顧綺羅搖搖頭,艱難道:“蔣琮桓也就……也就十四五,你今年二十九,那豈不是……”豈不是蔣懷南也是同樣的年齡,就有了兒子?
她整個人都懵了。
“別瞎想?!笔Y懷南彈了彈她的額頭,“琮桓是我兄長留下的兒子,他死于北伐,所以我會撫養(yǎng)琮桓,保他一生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