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官拉開車門,她抿著裙擺坐了進去。車內(nèi)彌散著一股淡淡的煙草味兒,顧青山喜歡抽旱煙,家中備存不少,她自是熟稔的。
蔣懷南兩指尖夾著短短的一截?zé)熚舶?,聽見聲響,啟唇道:“出報社的活兒??p> 她“嗯”了一聲,說:“主編叫我來拜訪一下鄒老先生。”
蔣懷南沒說話,眼眸半闔,淡淡道:“鄒老先生到時候會拿出來字畫拍賣的?!?p> 她頃刻間便懂了蔣懷南的深意,揚唇笑說:“所以……先前鄒老先生談話的朋友,便是你了?你是特意來的?”
蔣懷南不喜解釋,只道:“隨你如何理解?!彼砹藷熁?,“跟你一道那個,也是報社里頭的?”
“是呢。”顧綺羅撇唇,“就是我跟他總是不對付。”記起林云深,她真是滿腹懊惱,“我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惹了他了,我只打算和他好好相處的,誰知道這么麻煩。”
“相處不來便不處了。”蔣懷南淡淡道,“你們總歸是兩路人?!?p> 這番話說得有些居高臨下,換作他人,顧綺羅必定不喜??蓮氖Y懷南口中說出,反倒是順理成章一般。誰叫他是名震川南的將督軍?
司機已經(jīng)踩下了腳踏,車子慢慢的駛了起來,在狹窄的小巷里有些擁擠。她漫不經(jīng)心的撇過視線,卻見一抹孤高的身影久久佇立在原地。
那是林云深。
他安靜的站在巷口,被擠得褶亂的襯衣在風(fēng)里吹得服服帖帖的膩在身上,消瘦修長,拖著一道伶仃的暗影。
顧綺羅忽然覺得心中有些發(fā)堵。
“天津路有家新開的番菜館。”蔣懷南忽道,“聽說還不錯?!?p> 她聽得心里生疑,蔣懷南什么時候會對這些東西感興趣?她在報文上知曉的,大多是蔣督軍又和某某某交鋒,又如何如何收攏了兵力之類的。這種小資風(fēng)情的,更是少得可憐。
上一次她有印象,還是那同行的李氏女說的:“若論滬上,諸人最艷羨的,就是那蔣公館的二小姐了?!?p> 她追問為何,李氏女道:“蔣二小姐雖是養(yǎng)女,卻是一等一的名門淑女,她和蔣大少和四少關(guān)系密切。我之前,還曾見過蔣四少陪她去九福珠寶買首飾呢?!?p> 買首飾而已,又不稀奇。她不以為然,李氏女見狀,笑她愚笨。
“那是蔣二小姐要出嫁了,四少陪她去挑選陪嫁的首飾,我那會瞧著呀,這姐弟關(guān)系可真好,比血親的都不差呢。蔣二小姐真是生得好福氣,她就算出嫁,夫家也不敢隨意欺辱呢?!?p> 這倒也是。顧綺羅想著,后來也就留心了一下,那蔣二小姐嫁去了北方,給張作成手底下的護軍當(dāng)了正妻。
再往后事情越多,她便沒留意了。
“督軍,到了。”
蔣懷南先下了,引著她往里去。番菜館里皆是西洋的裝束,銀燭、水晶燈一應(yīng)不少。侍應(yīng)生穿著燕尾服,遞了一份菜單過來。
“看看喜歡什么。”
蔣懷南把菜單遞給她,顧綺羅掃了一眼,隨意點了幾樣,便放了回去。
等到侍應(yīng)生走了,她才托腮一笑:“這里連菜單還有洋文,看上去倒是挺地道,就是不知道味道怎么樣。”
“這幾年都被西洋化了,也不奇怪?!笔Y懷南語氣很淡,“過幾日的拍賣會上,也有不少洋貨?!?p> 她躊躇半晌:“那孫成毅呢?他會來嗎?”
一雙眼中滿滿的都是期待。
“自然?!笔Y懷南壓唇一笑,“鄒老先生手里的字畫不少,孫成毅可是很感興趣的?!?p> 兩人的座位稍偏,正廳里請了人,慢悠悠的拉了大提琴,曲調(diào)輕柔婉轉(zhuǎn)。顧綺羅聽了半晌,唇角情不自禁的揚了起來,輕聲道。
“是圣桑的A小調(diào)協(xié)奏曲,我很喜歡……”
“想不到這里也有識貨的人。”
身后傳來輕快的撫掌聲,一個妙齡少女裊裊婷婷的走了過來,身旁還跟著同樣風(fēng)華正茂的少年。少女用黛粉描了眉,挑得很高,顯得有幾分傲氣。甫一走近,她便掩唇笑了。
“顧小姐,真是巧了,我和愷鳴今日也來這兒吃頓便飯,你可別誤會?!?p> 那少女身旁的,正是宋愷鳴。
宋愷鳴松開被少女挎著的手臂,和煦一笑:“督軍,顧小姐?!?p> 顧綺羅故作訝然:“誤會,我為何要誤會?”
她卻是認出來了,眼前這少女不是旁人,正是宋愷鳴青梅竹馬的連家庶五,連淑雯。
連淑雯巴巴的癡戀宋愷鳴多年,卻沒能和他一道留洋,只因是個庶出的女兒,連家不樂意出那份錢罷了。如今宋愷鳴歸國,連淑雯自然是黏上去了。
“顧小姐可是氣著了?愷鳴,你可得好好解釋解釋?!边B淑雯嬌俏笑說,“顧小姐,你怕是還不知道吧,你和愷鳴的親事,已經(jīng)定了來啦。再過幾月,你就得正式過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