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筆墨之間
“患難之情?”夏珺實話答道。從心底,她是有些這樣的感情的,也希望葉空城同她一樣。一路走來,共同經(jīng)歷了艱難險阻,一同制退過敵人,也在危急時刻相互扶持。雖然一次又一次被卷入本與她無關(guān)的事端與危險中,她也從未怨過葉空城。她感激他帶來的梁景行活著的消息,感激他多次出手拯救她,雖然因葉空城陰晴不定、精于謀算的心理對他態(tài)度有些審慎,但她對這份同伴之情是非常珍惜的。也正是因為這個,盡管葉空城的性格與行事風(fēng)格與她格格不入,他所行之事于她的原則來說也是對立的,但她對葉空城總難以懷有敵視之感。
綠蘿沒有接話,只飽含深意地看向了她,似乎有些怒意,有些不滿,有些無奈,但最終什么都沒有說,轉(zhuǎn)身走出了房間。
夏珺從綠蘿話中有話的問句,又聯(lián)系到烏老的荒言誕語,若有所思。
難道說葉空城對我……
夏珺馬上又打消了這個念頭,太荒謬了,她想都不會往這個方向想。于她自身,并未感到葉空城有過分的關(guān)心或曖昧的暗示,況且入住山莊近十日以來,葉空城從未主動前來探視過她,即便見到,態(tài)度也和往日沒有太多不同。想來是千葉山莊第一次經(jīng)歷這種少主帶年輕女子回來之事,所以上上下下的人都有些敏感,才會多想了些。
想到這里,夏珺反而放心下來,卷入過多的情感是非中,于她來說反而是負(fù)擔(dān),橫豎自己坦蕩就好,還好兩日過后便要離開,免得處處受人質(zhì)詢的目光。
第二日一早,夏珺有些百無聊賴,便讓綠蘿取來些筆墨紙硯,想寫寫字打發(fā)時間。
將紙鋪開,提筆卻不知道該寫些什么。于是,落筆寫了自己的名字。
夏珺……
夏珺。
梁景行答應(yīng)教夏珺讀書寫字后,最開始在紙上寫下的便是這兩個字。
“這是什么字?”夏珺伏在桌邊,歪著頭問他。
“這是你的名字?!绷壕靶行τ貙λf,又補充道,“我想,應(yīng)該是這兩個字?!?p> “為什么?”夏珺不解,其實她都不知道自己的名字怎么寫,只是周圍人都這么叫她,她也只知道是這個讀法。
“‘珺,美玉也’。這個‘珺’字,是指雕琢的美玉。你現(xiàn)在雖然還算不上美玉,卻是塊未經(jīng)雕琢的璞玉?!?p> 夏珺聽了梁景行對她名字的解釋,內(nèi)心泛起了一股溫暖的感覺。她自小便未見過父母,雖說習(xí)慣自己一個人生活,但有時候看到周圍同齡孩童與父母其樂融融的場景,內(nèi)心不是全然無怨的。有時候在想,自己是不是被拋棄了?為何故呢?為什么討厭還是嬰孩的我?現(xiàn)在第一次聽到自己名字的解釋,她發(fā)現(xiàn)其中蘊寓了如此美好的含義,這是否代表了父母對自己的寄托?他們并非討厭我,或許自己也不是被放棄的,而是有別的什么迫不得已的原因。
想到這里,夏珺笑了。不同于以往沒心沒肺的笑,此刻的笑,是源于內(nèi)心的幸福,她感受到了來自父母的溫暖。
“我要學(xué)寫這兩個字,以后別人問我名字,我就可以寫給他們看,告訴他們這是美玉的意思?!毕默B說著也拿起一支筆,在紙上照葫蘆畫瓢涂抹起來。
好不容易寫出兩個像樣些的,轉(zhuǎn)頭想讓梁景行看。發(fā)現(xiàn)他又在寫別的,專注而認(rèn)真。
夏珺第一次這么近地盯著梁景行的面龐看,心想:這側(cè)顏可真好看啊。
蒼白的肌膚幾近透明,長眉入鬢,秀挺的鼻梁,柔滑的下頜線。
夏珺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覺得他就是世上最好看的人兒。
視線轉(zhuǎn)到紙上,看到他又寫下三個字。
“這是什么字?”
“是我的名字,”梁景行用筆依次點著這幾個字?!傲?、景、行。”
夏珺看著紙上兩人的名字并排在一起,狡黠地一笑:“民間娶親,將兩人名字都寫在名帖上,便是結(jié)為了夫妻?!?p> “你個小鬼,人不大,懂得卻不少?!绷壕靶杏霉P尾點了點夏珺的額頭。
“我不是小鬼。你比我大不了多少,憑什么叫我小鬼?!毕默B不服氣。
梁景行不與她爭辯,只溫柔地看著她,笑而不語.
后來,夏珺學(xué)了個詞,“溫文爾雅”。夏珺想,大概說的就是景行這樣的人吧.....
夏珺回過神來,發(fā)現(xiàn)自己不知不覺在紙上寫下了夏珺、梁景行兩個名字。
往事歷歷在目,好似近在眼前,卻又遙不可及......
“少主?!蓖蝗?,門外傳來綠蘿的聲音。
葉空城?他怎么會親自到這里來?夏珺疑惑。
但并未見到葉空城出現(xiàn)在門口,而是聽到他低沉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我能進(jìn)來么?”
“可以的。請便?!毕默B心想:這葉空城還挺君子。
葉空城掀開簾子走進(jìn)來,一眼看到紙上寫的字,眼神中浮現(xiàn)出微妙的情緒,黑色的眸子更加幽深。
夏珺仿佛被人窺破了心事一般,兩頰飛紅,急忙另抽出一張紙將那張紙蓋住。
“你來找我可是有事?”夏珺問,猜想怕不是又要繼續(xù)爭論景行之事。
“我這次來找你,不是為梁景行的事。這件事我們辯論不出結(jié)果,我相信你有自己的判斷。”葉空城好像看透了夏珺的想法。
“那是為何事?”
“無事。連日繁忙,今日得空,出來散散心。我知道你肯定會給自己找消遣,便上這里來了?!?p> 夏珺在內(nèi)心翻了個白眼,我明明前面一直老實在屋里呆著,是今日才差人拿來紙筆,說得好像我一直在尋歡作樂一樣。
葉空城走至桌邊。
“在吟詩作畫?”
“閑來無事,隨便寫寫?!?p> “我也來寫一句?!比~空城說著,拿起筆,寫下:十有九人堪白眼,百無一用是書生。
夏珺知道他是在諷刺她,也不理會,仍然自己涂涂畫畫。
用余光偷瞟著細(xì)看葉空城的字,筆勢豪縱、神韻超逸。
他居然習(xí)得一手好字。
再看看自己所寫的,勉強只能算得上秀氣,雖說比小時候最初習(xí)字是好多了......
記得梁景行的字瘦勁清峻,在夏珺眼中,漂亮得就像印上去的一樣,但自己的字總是歪歪扭扭,讓她很是苦惱。
但梁景行對她說:“字沒有絕對的好不好看,只要有自己特色,便是好字。模仿瘦金體再出神入化,但失卻自己特色,也不能稱之為好看。你的字,融合了你的蠻橫與聰慧,是獨有的好看的字?!?p> 夏珺邊寫邊在頭腦中閃現(xiàn)這些以前的片段,突然聽到身邊葉空城的聲音。
“你的武藝是從何而來?”
“嗯?”夏珺想,他怎么會突然問這個。
“我是說,你在梁府只是個丫鬟,怎么會有機會習(xí)得這一身還不算很低的武藝?”
“是梁家大公子教授我的。就是景行的長兄梁仰止。因為我自幼一直對打斗頗有些興趣,力氣也不算小,所以偶然看到他們在武場演習(xí),便想要學(xué)習(xí)劍法。沒想到大公子竟然應(yīng)允了,是想我習(xí)成后能做景行半個保鏢的緣故吧?!?p> “梁家以前曾是劍宗,雖然到梁家這一代已是強弩之末,但你也算師承正宗了。”
“是啊,想不到以前的一時興起,現(xiàn)在竟能派上大用場。我以為進(jìn)入梁府之后便會安定下來,一輩子安安穩(wěn)穩(wěn)地過日子,誰料又發(fā)生這眾多之事?!?p> 夏珺說到這里,內(nèi)心有些酸澀。是啊,誰能在那時預(yù)料到今日呢,即便是現(xiàn)在,誰又能知道以后會發(fā)生什么呢。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葉空城突然說了一句。
夏珺抬起頭看著他,不明白他是何意。
葉空城沒有再說什么,似乎認(rèn)為自己停留的時間已久,邁步向門口走去。
夏珺想到再過一日便走了,試著提出一直以來想要提出的請求:“我能...再進(jìn)其他幾局參觀下么?”
“不能?!?p> 葉空城斬釘截鐵地答道,掀開簾子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