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剛剛想要開嘴驚叫出聲,卻是被一只冰冷卻還是有溫度的手用力捂住嘴,發(fā)不出一點聲音……那人輕輕靠近她的耳邊,用小得不能再小的聲音說:“別出聲。”聲音嘶啞得近乎干涉,像是來自陰寒地窟里的幽幽裂風聲,說完他還咧嘴一笑,又低聲說了一句:“你放心,我不是一個完整的男人,不會對你做什么的……”
姬梵聽了這句話,不知怎的,心底有一種涼涼的寒意,她并沒有對這個男人會對她不軌產生懼怕,或是說在這么短的時間里,她根本沒有想到這么深,但當她聽到這個男人用淡淡的口氣說著自己是一個不完整的男人的時候,借著窗外透進來淺淺的月光,姬梵模模糊糊地看清了些許那張在鮮血之下的臉,那張臉五官秀麗極為俊美,不知怎的,一股嗖嗖的涼氣自心底冒出。
她看向那雙眼睛,那雙黑色如沉水的眼,里面沒有任何情緒,像是一只盛著死水的潭,除了人性中最基本的生存需要,仿佛那人已經沒有了人類的感覺,他的嘴角咧開,像是在笑,可一絲笑意也沒有達到眼睛,那雙眼,像是一部壞了情緒傳達的木偶機器,沒有神,也沒有光……
不知為何,這雙眼讓她感到些許熟悉,這種熟悉感雖是沒有讓她想起任何回憶,只是莫名的,讓她沒有像之前那般緊張與害怕了。
那人見她不再抖,便抽回了手,在他抽手的一瞬間,她看到在紅色的袖子里那一截血肉模糊的手臂,那只手臂的肌膚幾乎沒有完好的一塊,甚至有些許皮肉翻開的傷口,這一幕讓姬梵感到身體冰冷,甚至變得僵直,她張著大眼盯著躺回她身邊的男子,那張被鮮血染紅的俊美臉蛋沒有一絲人氣,只是淡淡地盯著天花板說了一句:“讓我睡上一覺吧,我已經好幾天被人折騰得沒有睡了?!?p> 說完就閉上了眼睛,也不管姬梵接下來的反應。
姬梵呆呆地看著他,再看看他袖子之下全是傷口的血,猛然間,她忽然想到為什么會覺著這個眼熟了,他不正是那日里在“煙雨樓”見著的那個全身是血的男子么,那個眼睛里沒有生機與希望的男人么……
他……他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王家,而且還是那般是遍體鱗傷……
不知為何,她心里害怕與恐懼慢慢消失了,望著眼前的陌生男人,有種莫名的憐惜感涌上心頭,
她靜靜地轉過頭,看向上邊的青綃帳頂,心緒萬千……
忽然她的耳邊聽到一句:“明夜崳山夜宴,不要去?!?p> 她的心,如同停止了一般,倒吸了一口氣,看向他——而那人,卻是什么也不再說,閉上了眼,沉沉睡去。她怔了怔,移開了目光……
哪怕姬梵歷經兩世,讓她安然跟一個男人同躺在床榻上,那是不能的。
于是她穿上了薄衣,輕輕走下床,走出里屋,來到耳房,綠柳見姬梵起床,忙出聲詢問:“娘子為何還沒有睡?”姬梵小聲道:“我睡不著,想出去走走。”綠柳忙應聲,張羅事宜。
姬梵阻止她,吩咐她叫上紅冷就行了,并吩咐不許人進自己的里屋,綠柳應了。
姬梵沒有走遠,只是在王府給她安置的“薄香院”中的院亭里坐下,亭外青枝婆娑,香風襲人,無數(shù)香花碧草圍繞著小亭,四周細蟬輕鳴,景致十分怡人。她望著細柳梢頭之上的銀色圓月,晚風輕輕吹著她鬢邊青絲,攏了攏身上的月白蘭鳳暗紋上襖,眸色輕黯,一時心底情緒泛起……
如今她已近十四,雖說依舊瘦弱纖纖,比同齡人發(fā)育晚些,但身形也已趨少女玲瓏曲線,于時下女郎尤其是貴族少女來說,這個年齡是到了說親的年紀了,雖說姬家因著懷了奇貨可居的念頭,想將她打造姬霜之后又一個驚世絕姬,讓姬家能夠繼續(xù)延綿數(shù)十年的權勢,所以面對眾家求姻的示好,一直沒有點頭,也沒有對哪家故交姻親另眼相看。
越是接近自己婚配年齡,越能感受到各種男人們投注到自己身上熾熱的目光,她就越是害怕,那些目光她是那般的熟悉,又是那般地讓她恐懼。她害怕自己那被人所追捧的國色容顏會讓自己又一次地萬劫不復,害怕自己的愚蠢與無力又一次被人所傷害,更怕那無法抵擋的亂世戰(zhàn)火將自己又一次拉進無盡的泥沼……
她想逃,她想逃離京都,逃離姬家,可是亂世紛紛,她又能逃去哪里呢?
前世里,她癡心喜歡獨孤寐,除了他之外,再也看不到其他人,而現(xiàn)在的她,對于男人可以說是視若猛獸,除了少數(shù)幾人可以靠近她之外,面對任何男人她都是敬而遠之,不敢靠近,她真的怕了,前世里,就那一腔荒唐的少女心事,害得她淪為姬家棄子,嫁給了何家一座冷冰冰的牌位,還要遭受各種卑鄙下流惡心至極的騷擾折磨,如今她已重生,不再與獨孤寐有任何交集,前一世的痛苦遭遇隨著她的今生謹言慎行,也慢慢遠離了她,那如噩夢般的前世,也不再每天夜里纏著她,讓她惶惶不得安寧。
雖然偶爾在深夜里,她會想起獨孤寐,那個既如天仙也如魔鬼般的人物,那個手里指掌天下命運并沾染鮮血的男人,離她那么的遙遠,又曾經那么的近……
前世在那孤冷的皇宮深處,衣著襤褸的她曾經望著天上的月亮出神,偶爾會讓心思回到某天某刻,那個又冰冷又炙熱的夜晚……心底深處殘留著那抹冀望……
可最終,在臨死前的那一天,她所有的情感,在那雙冰冷淡漠的眼神中,化做了白寂的冷灰,讓人骨頭發(fā)寒的絕望……
而今生的獨孤寐,與她之間,也再也沒有了交集,兩人可以說在并不平行的兩條線上,開始了各自的生活軌跡。
他為鐵血裊雄,她為附族貴女,兩人在這世切割得干干凈凈,再無一絲瓜葛……姬梵想著,眸色微暗,心緒萬千無從可述,對著清冷月色深吸口氣,輕輕綠柳說:“拿出我的玉焦琴來,我想對月彈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