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盡在殺局中

　　眼看七月七的奪刀會越來越近。蜃云海院卻是一往悠閑。倒是霍輕，時不時出門逛逛，全然不像是有事而來，倒像是游山玩水的一個富家千金。懶散怠慢，漫不經(jīng)心。

　　就是霍言看著正經(jīng)是個忙碌商人，行蹤不定。當然，她作為哥哥，今天正領(lǐng)著自家妹子逛街。趁著傍晚天氣涼快了些，出來走走看看。

　　當夜色降臨，燈火也就熱鬧起來。兩人穿行于人流中，一個形容清逸，一個眉眼如畫，自成風景。并肩走著，沒有說話，都只是漫無目的地沿著街道往下走去。

　　她們之間許多事情早已不言自明，于是也享受這種感覺。不過這么悠閑地漫步在印象里還是少數(shù)。以往都是各自穿行在不同時空，為了各種任務(wù)忙碌，只有休假時才會相見。而她倆的情誼，也正是因為一次休假結(jié)下。

　　“輕輕，這二十年來感覺如何？”選擇成為常人，感覺如何？還會那么忍受煎熬和痛苦嗎？

　　“還好?！碑斏吹靡娊Y(jié)尾，一切都有些不同。生命成為值得珍惜的過程，今生遇到的人都只在這一生。這種感覺，很奇妙，獨一無二。

　　“許多事情會變得不同，變得獨一無二?！边@大概是身為常人的幸福。今生今世所擁有的，都無與倫比。

　　“聽起來還不錯?！甭L的生命啊，讓時光成為無謂的度量衡，也讓一切慢慢索然無味。不過還好，她總是會給自己找樂子的。

　　“是啊。還不錯。”她抬頭望著夜空，有些飛燈搖搖晃晃飛進天空里，多像星辰。

　　“霍言，我們?nèi)フ尹c好玩的吧！”語氣轉(zhuǎn)得輕快起來，人生苦短，及時行樂。提起裙擺小跑著往前面人多的地方去，神情姿態(tài)、宛如少女、天真浪漫。

　　她也大步追上去。是啊，今晚這么熱鬧，是該盡情歡享。我的朋友啊，看到你這么好，我也就放心啦。

　　七月初一。

　　江湖上突然掀起新的消息——今年的奪刀會上會出現(xiàn)金昌大師耗費二十年所鑄的唐刀。也即是說，奪刀會上除了常規(guī)的刀器和十年的精品外，還有出現(xiàn)金昌不肯輕易拿出手的頂級好刀。

　　這消息一出，撲往海彥的人潮越發(fā)洶涌。雖然不知道金昌大師為何如此行事出人意表。但頂級唐刀的出現(xiàn)讓一切都不再重要，刀最重要。

　　東倭那邊消息也傳來，事已備妥。除了青木，還有鶴相、柳生等大大小小的宗派家族聞訊而來。果然，江湖中事，一點風吹草動都引人關(guān)注著。

　　而蜃云海院的平靜，也終于要打破了。倒是霍言，這幾天反倒清閑起來。至于輕輕，整日都在書房或是不見人影。日子越是接近，就越是關(guān)注。終于，奪刀會前三日，該來的都來齊。

　　她的殺局，將在奪刀會上開啟。

　　奪刀會的競爭激烈無比，除了武功的考量，還要看財力。最后的拍賣會上，都是武功過關(guān)的人，想最終得到心儀的唐刀，就得靠比拼金銀了。或者說，拿出什么東西，讓金昌更為動心，估值后，價高者勝。

　　一輪、再一輪。進入拍賣的勢力竟也不少。不過多是沖著購買普通刀器和一睹二十年所鑄頂級唐刀的風采去的。畢竟金昌的刀器，只是普通就足昂貴，十年一器一是天價，更何況二十年打磨出的？更是有市無價。只能看看，或者想想而已。

　　但好東西，總歸令人惦記。朝那把頂級唐刀去的，除了霍輕，還有來自國內(nèi)的其他大勢力，以及東倭的大家族了。

　　于是當那把唐刀被金昌親手舉著出現(xiàn)在拍賣大廳時。眾人都睜大了眼球，不肯錯過分毫。只是霍輕注意的，是場內(nèi)有些人的反應(yīng)。他們有多一分想要，她就更多一分勝機。

　　“這柄刀，名為玄尺。”金昌還是些許不舍的，這柄刀從他二十歲開始鍛造，如今他已過四十，整整二十年，其間傾注心血旁人難以想象。但為了那塊隕礦，他還是如此做了。

　　“我從二十歲開始鑄造，因為一個夢，鑄刀之法也是夢中所得。刀為唐，名玄尺?！闭f罷慢慢取下刀鞘，顯露出這柄名為玄尺的唐刀真身來。

　　于是在場的人擯住呼吸盯著那把刀，包括隱匿在簾幕后的客人都已出來，不想錯過這一時刻。

　　那的確是把好刀。不，豈止于好。前頭那些刀器與它一比，實在不配稱之為刀。那是一柄怎樣的刀啊。刀身黑色、沉默無言，只是隱約有光華流轉(zhuǎn)。刀體毫無累贅、流暢而直接?？吹剿拖袷强吹胶谝购蛪艟?，還有死亡。

　　“這柄刀，十萬黃金起價?！苯鸩壑新舆^不舍，但手起刀落，玄尺已輕易割開試刀的深海白石。只是輕輕一下，白石裂為兩塊。這深海白石，已經(jīng)是找得到的最硬的石頭，十分難得。前頭那些唐刀，遇上它只有無可奈何的份?？上攵?，這把玄尺有多鋒利。一刀下去，還未如何用力，便已分金斷石。

　　心動的人越發(fā)心動，原本只是想看一眼的人心有不甘，卻無他法。而此時，這把唐刀玄尺的歸屬之爭才剛開始。

　　“十一萬兩?！?p>　　“十二萬兩?！?p>　　“十五萬兩?！?p>　　叫價的聲音此起彼伏，毫無停歇的意思。

　　“九十萬兩。”

　　“一百萬兩。”

　　竟已到了這個地步。一刀難求，大抵如此。但現(xiàn)在，競爭者只剩下幾家了。

　　不過先前霍輕從未喊價，因為時機未到。但現(xiàn)在，全場只剩下幾家用刀大能還在繼續(xù)了。其中赫然有東倭青木與東倭鶴相。

　　時機、到了。

　　“一百二十萬兩?！闭l喊的？管他呢。誰喊的都不重要。

　　“一百三十萬兩?！陛p輕開始出價。

　　“一百四十萬。”對手還在繼續(xù)。

　　“一百五十萬?！狈钆愕降?。這把刀勢必要到手，錢的事情，相信這世上沒有人比霍言錢更多。

　　“一百六十萬兩?！鼻嗄径及渤鰞r，不過快到極限了。

　　“一百七十萬兩?！倍沁叺您Q田久讓，立即跟上。

　　“三百萬兩。”霍言不愿繼續(xù)拖沓，直接報出一個無法逾越的數(shù)字。

　　全場雅雀無聲。三百萬兩黃金，不是白銀。簾幕后頭，有人攥緊了拳頭，十分不甘；有人神情冷漠，眼底卻閃現(xiàn)出殺意?？筛嗳?，是驚駭。

　　大局已定。玄尺的主人已經(jīng)確定。當然，要霍言拿出三百萬兩黃金。

　　這場奪刀會，誕生了史上最高拍賣價格的刀器——唐刀玄尺。江湖很快流言四起，各處都是有人花費三百萬兩黃金拍下一柄刀器的傳聞。對此霍輕并不在乎，她在乎的，是青木與鶴田的動向。

　　至于三百萬兩黃金，用了別的東西與金昌交換。用了金昌更需要的、也更想要的。那足以讓它鍛造出更好的刀器。而這唐刀玄尺出現(xiàn)在奪刀會上，也是與金昌的交易。

　　奪刀會熱度未去，不日卻又傳出消息。唐刀玄尺三日后將于蜃云海院拍賣。

　　消息一出，武林又起風波。

　　這蜃云海院的主人也真當是行事奇詭，剛以極高的代價獲得的東西，轉(zhuǎn)手又要賣于他人，真是奇哉怪也。更奇怪的是，這次競價、沒有底價。

　　那青木都安與鶴相久讓，自然也聞聲而來。

　　夢連塘蜃云海院一處風光，身處一畝荷塘之間，當次時節(jié)，風光恰好。

　　設(shè)宴于此，招呼來客?？筒欢?，只有收到邀請的才能到來。除了幾家作陪的，實際上今天真正的來客只有青木都安與鶴田久讓。當然，這只有霍輕眾人知曉。來的人，都還以為有機會獲得玄尺。

　　宴席之上，招呼眾人的自然是霍言。

　　至于玄尺歸屬，則是霍輕與眾人各自獨談。誰出的價碼最令人滿意，玄尺便歸誰。眾人也都在霍言的按捺之下，暫且享受眼前的山珍海味、美酒佳肴。不過宴會行到一半，酒酣耳熱之際，裊裊娜娜自游廊走來了個身姿妖嬈的美人。

　　那女子走得近了，來客看清她面容，心中一驚。好個妖姬，眉目間邪氣得很，渾不似人間所有?？伤麄兏恢@妖姬幾個時辰前還是位眉目如畫、氣質(zhì)淡漠的人。

　　“這是舍妹?！被粞越榻B道，“從右算起，諸位就按座次與我家妹子商談吧。誰開出的條件最叫我妹子動心，那玄尺也就歸誰了?！?p>　　正事來了。在場的都是極其厲害的人物，哪里還不明白話中意思。只是這女子真是邪性得很，需得好生堤防。

　　輕輕眉目流轉(zhuǎn)，將在場的人都打量了一番，露出淺淺笑意來。

　　“請吧。安先生?！弊巫钕鹊模前彩霞抑靼策h山。伸出纖纖細指，聲色中帶著蠱惑。她道。

　　第一位、第二位來客只有六人，也正是當日奪刀會競價玄尺的六人。

　　青木都安與鶴相久讓，正是第五位與第六位。當日也屬這二人，爭得最厲害。當然，在東倭，分屬于兩宗派的兩個家族，也是斗得相當激烈呀。

　　“青木先生，請吧?！泵课豢腿硕际禽p輕親自迎接于送回的。這一次、也不例外。如同先前一般，有禮而蠱惑。別太專注看她的眼睛，那會讓人失魂?；瘖y成如此妖艷邪魅的樣子，為的、也就是分散別人的注意力。

　　青木都安看了她一眼，眼底泛起狂妄的欲望。這樣一個女人，就該在男人身下臣服啊。跟著她離開宴會，心里盤算著除了唐刀玄尺，帶回這個女人也不錯。

　　身為青木家族的繼承人，青木都安并不好色，但這個絕色妖姬，配得上他。

　　進了商談的書房。青木都安便覺察到了一股強大武者的氣息。心中的驕狂暫時壓下了些，不敢輕舉妄動。神色也鄭重了些。他雖驕狂自負，卻并不愚蠢。

　　“看來青木先生知道了?！陛p輕走到書案后坐下，支起胳膊歪著頭，言笑晏晏。

　　“不過無妨，小女子不擅武功，因此兄長請了位高人隨行護衛(wèi)。見諒了，請坐?！钡共皇莻€蠢物，一路察言觀色，他都是神情自負、滿不在乎的樣子，一進屋子才慎重了些。灰老頭坐鎮(zhèn)，還挺有用的。

　　“哪里？人之常情?！鼻嗄径及沧?，口中笑道。這霍家的水可真深吶。

　　“那青木先生，咱們開始談生意吧。”坐直了身子，輕輕話鋒一轉(zhuǎn)，直入主題。

　　“您愿意拿什么來交換玄尺呢？”之前有人拿土地，有人拿金礦，還有人拿武功秘籍，拿稀世珍寶。這位青木少主呢？又肯用什么來換啊。她說完一雙眼睛專注地瞧著對面的人，仿佛含情脈脈。

　　來之前，這筆賬已經(jīng)算過了。刀是定要得到的。來之后，那霍言的話里有話，最讓他妹子心動的。不見得是比三百萬兩黃金更多的金子，卻一定對這兄妹二人價值巨大的東西。是什么呢？仔細思量半晌未說話，屋子里的氣氛沉默了。

　　時間一點一滴過了。這場對局霍輕算得很清楚，她會誘使青木都安給出一個昂貴的價格，而事實上，他要刀，她要命。

　　“青木先生？你可以放棄喲?！痹俅沃鹗直郏兄南掳?。輕輕笑著，極為狡黠。

　　“南島深海礦產(chǎn)、青木家族名下所有港口自由免費停靠權(quán)利、從青木家族轄內(nèi)進入東倭的貿(mào)易自由?！彼K于開口，算清了帳。

　　“但是，所有從你家進入東倭的貨物必須與青木家族合作?！蔽涞罒o上，一件好的武器，除了能增強武功的殺傷力外，更重要的，是幫助武者悟道更上一層樓。而有了強大的武功，權(quán)力、財富、名望，皆唾手可得。

　　這是武道天下，不管大啟還是東倭，盡皆如此。

　　輕輕聽著，仿佛入神。不過也就一剎那的事情。

　　“好啊。青木先生。我很心動，不過我們還有位鶴相先生呢。”她笑道，起身便要送他離去。

　　青木都安眼底顏色一沉，隨之又是那副極有信心的模樣。跟著她走了。

　　他相信，鶴田久讓出的條件，絕不會高過他。

　　宴會仍在繼續(xù)，看起來沒什么變化。不過商談卻是進行到最后一位了。對比起剛才一身紅衣黑龍東倭衣飾的青木都安，這鶴相久讓一身白底銀鶴的東倭服飾，看起來輕軌冷漠。

　　“有請了，鶴相先生。”依舊是蠱惑的妖媚的聲色。于是夜色里，宴上眾人有一瞬都看著遠去的兩人。

　　也不知道，那把唐刀玄尺，最后花落誰家。主位上的霍言依舊笑意融融，不過笑的是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青木先生考慮好了么？”

　　“兩百萬兩黃金，和進入東倭貿(mào)易自由。后者必須與鶴相家族合作?！彼臎Q斷很快，但高出這個價格的，他不會給。

　　輕輕瞇起了眼，“鶴相先生是最后一位客人。今天來的諸位中，青木先生與您同是東倭國民，相比之下，還是青木先生更慷慨些呢?！眱蓚€實力相當?shù)淖谂杉易?，兩種截然不同的行事風格。

　　“哼?！崩浜咭宦?，殺意陡生。不過隨即收斂，這里有個實力不下于他的人物，在房中暗處守著。

　　“別生氣啊，鶴相先生。提前告訴您一個好消息，玄尺的主人會在其他五位中產(chǎn)生。您可以安心了。”

　　鶴相久讓聞言怒火竄起，卻又迫于壓力不得不再次收斂。一把刀器，并不值得耗用宗派家族過多的資源取得。

　　“多謝霍小姐提前告知?！币琅f是那副冷臉，起身調(diào)頭便走。

　　輕輕看著他走遠了，嘴角笑意依舊。等宣布了結(jié)果，想必你會更憤怒，更想殺戮吧！

　　可我要的，就是你的憤怒和你的殺意啊。

　　最后一位來客與霍輕的獨談已經(jīng)結(jié)束。等鶴相久讓回到座位上，已經(jīng)恢復了平日那副樣子，看不出喜怒?？纱藭r此刻，他想殺了那個女人，也想殺了身邊的青木都安。但理智克制住了他。身為鶴相家主，有著驚人的忍耐能力。也正因如此，他同樣無比嗜殺。這一點，比他小十歲的青木都安遠遠不如。

　　這場宴會，差不多進入尾聲了。輕輕抱著一個黑漆匣子，再次出現(xiàn)在人前，而她身后，跟隨著一位黑衣人。

　　“各位——”將那匣子放到主位的案幾之上，“讓我們恭喜東倭的青木先生，他馬上就是玄尺的主人了?！睆南蛔永锶〕鲆粡垖憹M字的紙來。

　　“青木先生的條件讓我最為心動，因此，締結(jié)這份契約后，玄尺就能交托給他的主人了。”那份契約的內(nèi)容，整死之前獨談時青木都安提供的條件。

　　“霍小姐，是什么條件，讓你最為心動？我們這些無緣之人很是好奇?！睅兹酥杏挟愖h的，將問題拋出來了。

　　霍輕掃了一眼周遭，媚眼橫波，卻巧笑嫣然，“自然是比諸位都豐厚了?！?p>　　“青木先生，可要反悔啊？”見著他端坐在位，輕輕道。

　　青木都安自然不悔，不過既然勝券在握他自然不急。這才起身道，“來，我們締結(jié)契約。”

　　這契約白紙黑紙，用了大啟文字與東倭文字，一式四份，分別由雙方和兩方國家保管，保證有效。

　　青木都安仔細看了契約內(nèi)容方才挨著簽字了，而這邊，自是霍言簽下。等這些做完，輕輕收好了契約，便把黑漆匣子交給了對方。

　　匣子安穩(wěn)躺著那柄唐刀，青木都安拿到手中仔細觀看。眾人也都盯著刀不眨眼。

　　“取試刀石來。”輕輕喚到，便有侍從搬來一塊面盆大小的深海白石來。剛拿到手里，自然興奮，揮手一劈，白石裂為兩半。自然是真品了。

　　“恭喜青木先生。”在場之人心中騫騫，口上卻也道。惟一不言語的，也就是自始至終話都不多的鶴相久讓了。

　　此刻更是面沉似水，陰寒無比。心中翻涌著什么，就不知了。

　　“諸位開出的條件都很豐厚，不過青木先生的最令人心動罷了?！陛p輕笑語道。

　　“畢竟這把刀價值一座南島的深海礦產(chǎn)，和我們霍家進入東倭貿(mào)易的優(yōu)先權(quán)呢。以后啊，我們霍家的商船凡在青木轄下港口，都是自由且免費的。各位到時候想做生意的，我們霍家都歡迎加入?！?p>　　難怪了。這么一說頓時了然，這青木都安也真是下了血本。為了一把刀。不過，在場誰開出額條件能差多少呢？只不過霍家行商，青木的條件的確更令霍家滿意啊。

　　話說回來。以后進入東倭賺錢，可以和霍家合作了。分一杯海外市場的羹，分攤家族產(chǎn)業(yè)都在國內(nèi)的風險，相當不錯啊。這霍家和青木家族合作，都貪婪得很啊。

　　不過，他們這些人，誰不貪婪？

　　而錯失唐刀玄尺和與霍家合作機會的鶴相久讓。已無法憤怒了。或者說，他意識到自己的失誤，卻已晚了。

　　這場奪刀宴，圓滿收場于今夜。

　　只不過，對游人而言——刀到、人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