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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齊風(fēng)華

第十二章·北齊滅亡(上)

北齊風(fēng)華 墨隱·采綠 7206 2018-04-22 12:34:19

  563年五月,高湛遷都鄴城。

   563年十二月,北周聯(lián)合突厥自恒州分為三道,攻掠北齊。當(dāng)時,連月大雨雪,大雪南北千余里平地數(shù)尺。不久,高湛親至?xí)x陽鼓舞士氣。

  564年正月,北周軍隊(duì)至城下列隊(duì)為陣,與北齊在城西大戰(zhàn)。當(dāng)周突聯(lián)軍踏著積雪,艱難攻到城下之時,北齊精銳英勇殺出,嚇得突厥軍不戰(zhàn)而逃。剩下的周軍孤掌難鳴,被北齊軍殺得慘敗,一路逃回關(guān)中去了。突厥軍出征千里,顏面盡失,出塞后便將晉陽以北七百多里的地方掃蕩一空,滿載而歸,退至陘嶺時,由于地凍路滑,突厥軍只好“鋪氈以度”,胡馬疲弱,甚至膝蓋下都被凍得沒了毛。等突厥兵走至長城后,軍馬已死亡殆盡,士兵也已被凍死無數(shù),最后未死士兵只有截斷長矛,當(dāng)成拐棍拄著回去了。

  而南路的周軍敗得更慘。北齊司空耶律光率三萬步兵駐守平陽,阻攔達(dá)奚武的攻勢。晉陽大捷消息傳來,達(dá)奚武立即撤兵,耶律光親自帶兵掩殺,追至北周境內(nèi),俘獲兩千人,大勝而歸。

  三月,高湛殺太師、彭城王高浟。

  四月,高湛傳位于年僅十歲的皇太子高緯,大赦天下,改年號為天統(tǒng),高湛被尊為太上皇。

  六月,殺樂陵王高百年。

  高百年乃高演之子、曾經(jīng)的太子、后來被降封為樂陵王,亦是北齊名將斛律光的女婿。高演死時,高百年年僅九歲,而高湛雖在高演死時應(yīng)允不動高百年,他卻是橫在高湛心頭的一根刺。

   564年的五月,術(shù)士說天生異象,高湛便想著用高百年的血來祭奠——壓住邪氣。正巧,博陵人賈德胄教高百年寫下“赦”字,并報告給高湛,高湛借此機(jī)會命侍衛(wèi)毆打高百年,高百年大哭,苦苦求饒,“愿與阿叔作奴”,聞?wù)邿o不落淚,高湛卻穩(wěn)坐龍椅之上,置若罔聞。高百年所到之處,鮮血淋漓,觸目驚心。等到高百年氣息微弱之時,才命人將其殺死,扔進(jìn)水池。

  高百年死時年僅十二歲。

  高百年的妻子斛律氏與百年感情甚篤,聞此噩耗,看著丈夫留下的佩玉哀呼絕食,一個多月后隨之而去。死時手里緊緊握著那枚佩玉,直至父親斛律光親手去掰,才拿出了佩玉。

  564年九月,突厥再次攻打幽州,北周軍三道并出,中部由宇文護(hù)親率,以柱國尉遲迥為前鋒攻掠洛陽;南路以大將軍權(quán)景宣為帥,領(lǐng)荊州、襄陽之兵逼近懸瓠;北路由少帥楊檦統(tǒng)領(lǐng),出兵軹關(guān)。十一月,尉遲迥等圍困洛陽。北齊太尉婁睿在軹關(guān)大破北周軍,擒拿楊檦。

  十二月,豫州刺史王士良舉城投降了北周大將權(quán)景宣。高湛聽說后自晉陽南下攻討。太師段韶大破尉遲迥,解洛陽之圍。

  中部蘭陵王高長恭身穿鎧甲,戴上一副青面獠牙的青銅面具率五百騎兵沖進(jìn)了周軍的包圍圈,趁著周軍目瞪口呆之際,高長恭順勢一路殺至洛陽東面的金墉城下,金墉城守倉惶迎戰(zhàn),被打得四處潰散,從邙山到谷水間三十里范圍內(nèi),到處都是周軍丟棄的兵器、鎧甲和營帳。

  邙山之戰(zhàn)促使北齊軍贏得了決定性的勝利。隨后北齊大軍與洛陽守軍聯(lián)合出擊,徹底打破了周軍的包圍圈。宇文憲連夜拔兵撤退,權(quán)景宣聽說洛陽退兵,也放棄豫州退走,接應(yīng)突厥的楊忠部也只好原路返回。

  此次戰(zhàn)役,換來了北齊數(shù)年的和平,隨后《齊律》得以完成并施行,北齊帝國迎來了一段難得的治世時光。而領(lǐng)著五百騎兵、帶著面具馳騁疆場、力挽狂瀾的蘭陵王高長恭也因邙山之戰(zhàn)一舉成名,他的聲名大噪,為他的人生埋下了隱患,而北齊小人趁勢而起、君王沉溺酒色,也注定了北齊帝國的覆亡之路。

  轉(zhuǎn)眼已到567年,這一年高湛正好三十歲,由于整日與和士開等人飲酒作樂,高湛身體一日比一日消瘦。這日他與和士開大醉一場后,和士開醒來便發(fā)現(xiàn)不見了高湛的身影。

  “陛下……?陛下——?”和士開找遍了殿內(nèi)外,都不見高湛的影子,突然他想到了一處地方。

  文宣皇后的昭信宮。

  昔日高湛將都城從晉陽遷至鄴城,試圖拋卻在晉陽的一切,可是過了兩年,高湛又想要將都城遷回晉陽,為了阻攔高湛,和士開便暗自為人為他建造了一所與昭信宮一模一樣的宮殿,高湛為此大發(fā)脾氣,卻是湮了來回遷都的念頭。

  他來到了這所昭信殿,腦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現(xiàn)昔日在朱雀殿握槊歡笑的場景,還有最后一刻,文宣皇后與太原王高紹德鮮血淋漓躺在地上的模樣。

  他握緊門環(huán)的手停頓了許久,終是慢慢推開了那清冷寂靜的宮殿,“陛下?”

  他在昭信內(nèi)殿的合歡樹下找到了高湛,他站在回廊處,看著坐在樹下安靜望著遠(yuǎn)處的高湛,一時竟不知道是要靠近,還是要沉默地離開。

  “陛下……”他猶豫了很久,終是輕聲喚了一句。

  他明白,那一年給高湛留下的傷口,是終其一生都無法愈合。

  “今天……”高湛聲音平靜,卻輕而飄渺,“今天是她的生辰?!?p>  和士開啞然。

  568年三月,高湛突然病重。和士開親自騎馬趕至寺廟,求她前去一見。

  她身著素裳,頭裹尼帽,朝遠(yuǎn)赴而來的和士開雙掌合十,躬身一禮,決絕轉(zhuǎn)身關(guān)上大門。

  這一扇大門,隔開了生與死。

  和士開第二次來到寺廟的時候,送來了高湛最后一封書信,還有高湛的死訊。

  她沒有去接那一封沾染了百合花香的書信,只是低垂著眸,緊抿著唇,待和士開說完后,她手指微微顫抖地合掌行禮,沉默轉(zhuǎn)身。

  那天夜里,那封書信被寺中老尼拿進(jìn)來,整整齊齊地放在她的桌案上。

  信件上用漂亮的字體寫著“阿姊收”三個字。她很早便熄了油燈,卻在夜色中輾轉(zhuǎn)反側(cè),直至后半夜,她又起來挑亮油燈,坐了許久才拆開那封信件。

  “阿姊:昨夜看了一首詩,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恨不生同時,歲歲與君好。我時常想,如果我是高洋該多好?只是因?yàn)楸饶阈×司艢q,我便錯過了與你相遇的最好時光,我便被你始終當(dāng)成孩子和弟弟。我遇見你的時候,你已身為人母,我愛上你的時候,你被另一個男人欺負(fù),我終于能夠擁有你、保護(hù)你的時候,我們之間已經(jīng)橫亙了太多的死亡與殺戮?!?p>  “阿姊,我知道,我的手上沾染了太多的鮮血。所以,我知道,我亦是活不長的。我知道,我要死了,可是,阿姊你還是不肯原諒我。我現(xiàn)在還記得你進(jìn)高府的時候,我六歲。第一次跟你說話,是在兩年后,你生下高殷,抱著他哼唱漢家歌謠時溫柔的樣子。那是我第一次聽到女子的聲音可以那樣婉轉(zhuǎn)而溫柔。你見我望著你,對著我笑,那時候我就想天天都看見你。十二歲那晚,你從大哥房里出來,我的心也和你一樣痛,那時候我才想變強(qiáng),我和二哥設(shè)計(jì)了東柏堂的刺殺事件。我知道,這個時候,你肯定又會覺得我是那樣可怕與無情。可是,阿姊,你被保護(hù)的太好了,你未體會過生命時時懸于利刃之上的惶恐,你便不能體會男人對權(quán)力的渴望,你不曾真正愛上過一個人,因此便不能體會到心愛之人被他人占有的嫉恨。你從未真正接觸過戰(zhàn)爭,便不知道亂世之中人為了活下去無所不用其極。元善見、高洋、高演哪一個不是手染鮮血,可是阿姊為什么唯獨(dú)對我如此絕情?你的心里,有元善見,有高洋,就是沒有我。我到死也還不明白為什么?!?p>  “這四年來,我惟有借助酒精,才能夠在夢里夢見你,夢見我們的女兒,我才不會那么痛??墒蔷菩阎?,我的心又會更痛,我知道我們的女兒已經(jīng)死了,我也知道你永遠(yuǎn)走了。你們都不會再回來了。于是我只有日夜飲酒,只是想抓住那些虛無縹緲的美好。如今,我也要走了,從此以后,你再也見不到我了??墒牵銜幸稽c(diǎn)點(diǎn)的難過與心痛嗎?”

  “阿姊,我給你在趙郡留了最后一份禮物,阿姊,你可以再叫我一聲阿落嗎?”

  她放下信,慢慢地將紙疊成原來的樣子。她將燈熄滅,一切安靜的可怕。

  沒有痛哭,沒有流淚,沒有聲嘶力竭,她擁著被子、閉上眼睛平靜地睡著了。

  似乎就像高湛所說的,她的心給了元善見、給了高洋,卻惟獨(dú)沒有給他。他的死、他的生、他的怨、他的怒,在她的心里再也激不起一絲的波瀾。

  “二嫂——這是什么游戲?。俊?p>  “這叫握槊。”

  “——你輸了,給你畫一個大花臉。”

  “二嫂,為什么輸?shù)每偸俏野???p>  “等阿落長大了,就不會再輸了?!?p>  “九弟,我只希望我愛的人都可以好好的?!?p>  “那我是嗎?我算是皇嫂愛的人嗎?”

  “九弟,你是我的親人。”

  “你為什么要?dú)⒌綦薜呐畠?,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p>  “你殺了朕的女兒,朕殺了你的兒子。李祖娥,從此以后,你我再不相欠?!?p>  夜風(fēng)吹過窗外的竹林,嗚嗚作響。她的眉尖蹙起,淚水在眼角連成線,沉沉墜到玉枕上滑落下來,折射出晶瑩哀愁的水光。

  正如他所說,當(dāng)他能夠與她在一起的時候,他們之間已經(jīng)橫亙了太多殺戮與死亡。

  所以,她連祭奠他,都只能在夢里。只有在白天與黑夜更替之時,朝陽從漆黑的天際顯露出微弱的光芒的那一刻,他的身影會在她的夢里一閃而過,留下模糊的光影。

  571年七月,專權(quán)八年的北齊權(quán)臣和士開被高湛三子瑯琊王高儼設(shè)計(jì)擒獲斬首。和士開一死,洛陽全城沸騰。

  572年,高緯聽信祖逖等人之言,以謀反之罪將斛律光全族誅殺。斛律光為斛律金之子,在十七歲時便極受高歡賞識與重任,任為世子高澄的親信都督,一手精湛的箭術(shù)曾被時人贊為“落雁都督”,并且多次領(lǐng)軍擊退北周的進(jìn)攻,可謂是功勛卓著。不僅如此,斛律光一個女兒做了皇后,兩個女兒成為太子妃,子弟皆封候拜將,娶了三位公主。全家功高位顯,門第極盛,他也因此極為謹(jǐn)慎小心,不干涉朝政??杉幢闳绱?,斛律光仍遭受奸臣陷害,滿門抄斬。惹得北齊上下紛紛嘆息。而北齊名將斛律光一死的消息傳至北周,樂壞了北周帝王宇文邕,為此他還大赦天下,這時候消停了許久的北周開始蠢蠢欲動起來。

  而接下來高緯毒死北齊的傳奇英雄、蘭陵王高長恭則大大鼓舞了陳國北伐軍的士氣,他們很快以壓倒之勢盡陷江、淮大片土地。

  陳國已是宣帝陳頊統(tǒng)治時期,陳頊原是陳廢帝陳伯宗的輔佐大臣,在568年廢陳伯宗自立,成為陳國第四任帝王。陳頊見此時北齊朝政混亂、小人當(dāng)?shù)溃阍O(shè)法趁火打劫,甚至想要攻滅北齊。

  574年,壽陽淪陷,北齊在徐州一戰(zhàn)擊退陳軍,使其撤回淮河以南。陳國占領(lǐng)北齊江淮大部分領(lǐng)土后,攻勢稍有減緩。

  576年十月,北周攻打晉州,十二月,齊軍大敗,高緯改年號為隆化,委任高澄第五子、堂兄弟安德王高延宗為相國,自己則帶領(lǐng)數(shù)人投奔突厥,被勸諫返回。高延宗則改隆化為德昌,在晉陽稱帝,企圖抵抗周軍入侵,卻在短短兩天內(nèi)便被北周俘獲。高緯進(jìn)入鄴城,傳位太子高恒,自己成為太上皇。

  577年正月,后主高緯被擒獲,北齊亡。

  北周的軍隊(duì)撞開妙勝寺大門、破門而入的那一刻,她正在大殿禪房內(nèi)跟著住持誦經(jīng)。那是她一天中內(nèi)心最為平和安靜的時刻,初升的朝陽穿透軒窗,灑滿禪房,光束集聚在面前的神佛之像時,令人不由自主地虔誠祈禱。在閉上眼睛的時候,便不見了一切苦厄與黑暗,只有神佛的光芒籠罩在身上,潔凈靈魂的污濁與沉重,使其獲得重生。

  曾經(jīng)不是她選擇了佛,可是如今,她已愿意將余生獻(xiàn)給佛。

  她以為她的一生就會這樣平靜地度過,可是,她未想到,北周的軍隊(duì)就這樣攻破了齊國的都城,她作為皇室的一員,淪為北周的俘虜,送往周國。

  在押送北齊皇戚的隊(duì)伍中,她見到了曾十分熟悉的面孔,其中便有胡皇后。胡皇后坐在她的對面,頭發(fā)散亂,面容憔悴不堪,嘴角噙著冰冷譏諷的微笑。她亦見到了許多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孔,那為百姓唾罵不已的北齊后主——高緯。曾經(jīng)粉雕玉琢的小男孩長成了英俊年輕的男人,他護(hù)著身后女人的樣子,令她的腦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現(xiàn)了高湛的影子,心里有些窒悶。

  長長的俘虜隊(duì)伍途徑長安的時候,北周百姓不斷地拿起雞蛋打向囚車,打到他們的身上,他們不停地謾罵。高緯始終將懷中女子護(hù)好,另一輛囚車上年幼的高恒躲進(jìn)母親的懷抱中,委屈惶恐地問道,“阿家,為什么他們要拿雞蛋打我們?”

  他的母親流著眼淚,“因?yàn)槲覀兺鰢恕?p>  “為什么會亡國?”

  孩子稚嫩而懵懂的語氣響起,得到的卻是長久的沉默。沒有人能夠回答他這個問題,也沒有人敢回答他這個問題。

  雞蛋打在木欄上破裂開來,濺到她的衣裳上,臉上。她卻紋絲不動地坐在那里,挺直了背,閉著眼睛撥動手中的念珠,可不知不覺,她的腦海里便會浮現(xiàn)高湛于信中寫得那一句話,“阿姊,你被保護(hù)的太好了。”

  正在這時,坐在她對面一直沉默的胡皇后笑了一聲,“明明是周人滅了齊國,卻反倒對齊人恨之入骨。”

  她置若罔聞,胡皇后卻一把搶過她手里的念珠,譏諷地笑道,“你嘴上念著佛,可心里想得是佛嗎?”胡皇后玩弄著念珠,打量著她,“過了十幾年,你的容貌還是一點(diǎn)未變,不會也在廟里藏了幾個年輕貌美的小和尚吧?”

  她微微蹙眉,安靜地凝視著胡皇后,胡皇后繼續(xù)譏諷道,“我們可真是有緣??!你是皇后,我亦是皇后,我覺得你這皇后會一直比我幸運(yùn)呢。當(dāng)初瘋帝高洋鞭笞萬人,惟獨(dú)對你敬愛有加,而我的夫君高湛,都想廢我立你為后,可沒想到,你最后會看著親生兒女死在面前,裸露身體被鞭笞丟進(jìn)水渠中,更沒想到,我們會在同一輛囚車?yán)锵嘤??!焙屎蟾秸拼笮?,神態(tài)癲狂,“不知讓高洋、高湛看見會做何反應(yīng)?”

  “不要提他!”

  “他?他是誰?高洋?高湛?高殷還是高紹德?”看著她的神色,胡皇后滿意地笑了,“李祖娥,曾經(jīng)我以為我比你慘,自嫁入長廣王府起,我就知道我的夫君心里住的是別人,是北齊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我這長廣王妃只是空有虛名。后來,當(dāng)我終于成為了皇后娘娘,我以為我贏了,可是我的夫君卻夜夜宿于你昭信宮,都道齊國有兩后,可真正的皇后娘娘還是你李祖娥??墒俏覜]想到你竟會這樣慘,愛你的人你不愛,你愛的人因你而死,你孑然一身,而我卻還有我的兒子,我的孫子,哈哈——”胡皇后笑得眼淚都落了下來,“你怎么還能心安理得活到現(xiàn)在呢?”

  她的背脊仍舊挺直,面色蒼白卻仍不失驕傲與鎮(zhèn)靜,四十九歲的她,經(jīng)過喪夫之痛、喪子之痛、心理和肉體上極致的苦楚都已經(jīng)承受過了,還有哪些言論是能夠令她失控的呢?

  “只可惜,我這兒子是個窩囊廢,懦弱,沒骨氣。如果當(dāng)初……我再小心一點(diǎn),儼兒也不會死,那么大齊,也不會亡?!?p>  胡皇后幽幽嘆了一句,她不由順著她的目光望向高緯。胡皇后口中的高儼是高湛第三子,因過于聰慧神武而被高緯忌憚殺害,死時年僅十四歲。

  “你不知道儼兒死的時候,才十四歲啊,被一母同胞的親哥哥加害,而我,除了哭還能做什么呢?親生兒子殺了另一個親生兒子,我連仇人都沒辦法有。”胡皇后絮絮叨叨地道,“這高氏子弟真沒一個好東西啊。兄殺弟,叔殺侄,子弒父,亂倫,男寵,這樣的國家怎會不亡,哈哈——可憐亂世中的女人,身如浮萍,無法自主——”胡皇后將臉埋進(jìn)手掌里,嗚嗚地哭了起來。

  她默然,心卻在微微地顫抖,囚車的木欄上糊滿了雞蛋清液,黏黏地透出一股腥氣。

  正在這時,一個雞蛋朝她砸過來,在木欄上炸開,液體濺在她白皙的面容上,另一個雞蛋直直地朝她額頭飛過來的時候,一個身影在木欄前面走過去,似是無意替她擋住了那次攻擊,那是一個身材適中的男子,頭戴白色笠紗,身著黑色衣袍,他過去的時候,淺淡的清香驅(qū)散了蛋液的腥氣,他站在了人群中,默然地凝視著囚車的方向,她的囚車在他的身旁驅(qū)使過去的時候,那股染于衣袍的芳香令她有種落淚的沖動,微風(fēng)微微揚(yáng)起他的笠紗,她還來不及看清他顯露出來的容顏,囚車已經(jīng)轆轆而過。

  她轉(zhuǎn)過頭,不由自主將目光落在男子的身上,卻感覺到那男子笠紗下也有一雙熟悉的眼睛在凝視著她,莫名地使她心里傳來一股窒痛感。

  “你想知道,你的女兒是怎么死的嗎?”胡皇后斂了悲戚的語氣,又換上了冰冷而譏諷的微笑,她怔了一下,輕輕搖了搖頭,“你不想知道?呵,真是一個狠心無情的女人啊??墒俏移嬖V你,你越不想知道的事情,我就越想讓你知道,我想看看,你是不是永遠(yuǎn)都是這樣一副清冷高傲的模樣?你的女兒,她是我讓人掐死的!”

  她沉默了一會,抑住心底的情緒,淡淡地道,“我知道?!彼ы蚝屎?,眼眸一如從前的瑩潤沉靜,越發(fā)的神秘與美麗,她輕輕地道,“佛說,凡事有因必有果。冤冤相報何時了?!?p>  胡皇后一時竟無言以對,只望著她怔然地說不出話來。

  過了好一會兒,胡皇后又說,“那你可還恨高湛?你可知道高湛臨死之前念得可還是你的名字……”

  她臉色一白,“不要說了!”

  胡皇后卻似乎抓住了她的痛處,繼續(xù)道,“那你知道高湛是怎么死的嗎?他是被你害死的,他是被你毀掉的——”胡皇后抓住她肩膀,變得猙獰起來,“他不要命一樣酗酒作樂,你知道死的前一個月他做了什么嗎?他醉酒騎馬騎到妙勝寺外,卻不敢進(jìn)去,他在寺外飲酒大哭,從馬背上摔下,被人抬回宮里,你說他是不是死在你的手里,是不是?!”

  “你不要說了——”

  “我偏要說,我還要大聲地說,我要讓全天下的人都知道,那北齊武成帝是多么癡情愚蠢,而你,一身侍二帝的文宣皇后,又是多么的無情——多么殘忍的一個人——他臨死前還想著你呢,想你是如何承歡塌下——”

  “不要說了——”她忍住胃部翻涌而起、排山倒海的反感,捂住耳朵,她不想再聽到這些,可是胡皇后卻大笑不已。

  不知過了多久,囚車在北周太廟前停下,宇文邕命人將他們放出來,令高緯等皇族成員站在前面,齊國王公大臣依次排著隊(duì)站在高緯身后,再后面便是齊國的車馬、旗幟和旗幟。沿途站著上萬百姓,高呼萬歲。

  宇文邕指著高緯大聲道,:“他,便是齊國的太上皇高緯!站在他身后的,是大齊的皇帝高恒,還有這個,是晉陽的皇帝高延宗,后面皆是齊國的血脈宗親,如今,朕將高歡所有后人雙手奉上,以他們的血來祭先祖,還望太祖皇帝庇佑我大周一統(tǒng)天下,千秋萬代!”

  此言一出,高緯等人嚇得慘無人色,身后的穆皇后緊緊摟住了年幼的高恒。

  而宇文邕卻微微一笑,還未等眾人反應(yīng)過來,一把劍已經(jīng)從兩人的脖子上劃過,鮮血四濺,兩顆人頭滾落下來,眾人連聲尖叫著后退。

  宇文邕高舉滴血的劍,高喊道,“齊主昏聵,韓長鸞、穆提婆二人朝夕伴隨齊主左右,大被親狎,賣官鬻爵,欲壑難填,擅權(quán)弄過,殘害忠良,無所不為。見到敵國來攻,不上馬抵抗,反而出賣主人,但求自保。他們不配為大齊的臣子,亦不配做大周的臣子!高阿那肱、韓長鸞、穆提婆,他們這齊國最后的‘三貴’,也是齊國滅亡之罪魁禍?zhǔn)?。今日就讓他們代齊主流血,以他們的項(xiàng)上人頭來祭祀大周吧!”百姓不再懼怕,反而變得狂熱起來,高舉起手臂呼喊起來。

  宇文邕將二人的頭盛放在太廟里皇帝的神主前,高喊道:“阿父!阿兄!大周的八柱國十二將軍,你們都睜眼看看哪!齊國亡了!齊國滅亡了!”

  宇文邕的那句“齊國亡了”,如一塊大石頭重重地砸在她沉靜如水的心湖上,掀起狂風(fēng)巨浪。她幾欲落下淚來。身邊的周人在呼喚吶喊,齊人卻在低聲哭泣,她在那一刻才突然又感覺到無比的難過,高洋的齊國,她夫君高洋的齊國,從此再也不復(fù)存在了啊。

  她的淚水順著蒼白清瘦的臉頰流淌下來,仿佛在空氣中凝結(jié)成了冰,撕裂著她的皮膚。

  十一月的雪花開始落下來,飄灑在她們的身上,侵進(jìn)她們的衣裳,融進(jìn)她們的骨髓,冰寒入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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