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樓上掛著的,是一個(gè)透明的琉璃匣子,匣子里,是一顆血肉模糊的頭顱,和著血跟泥灰,依稀可以辨認(rèn)模樣。
徐童瀟遠(yuǎn)遠(yuǎn)的立著,手撫著胸口,熟悉的窒息之感再次傳來,淚水順著臉頰不住的流淌,一顆一顆落于地上,消融。
城樓邊的茶攤,未點(diǎn)茶,朱棣靜坐著,目光盯盯的望著徐童瀟的方向,朱榑坐在一側(cè),看看徐童瀟,又轉(zhuǎn)頭看了看朱棣,欲言又止。
風(fēng)拂過面龐,淚水被吹干了,徐童瀟輕閉雙眼平復(fù)情緒。
“蕭爺爺,曉風(fēng)不孝,來接你回家了?!闭f著,徐童瀟素手撈起裙邊,用力扯下一塊絲緞,蒙于臉上。
跨步,卻見城樓邊的兩人,又似沒有看見般,淡眼略過。
終于看清了她的意圖,朱棣不由得心驚,坐直了身體,雙手攥的緊了緊,目光隨著徐童瀟,一點(diǎn)一點(diǎn)移動(dòng)。
眼瞧著朱棣欲起身,朱榑搶先一步,拋出一把碎銀子,轉(zhuǎn)首高喊了一聲:“哎,這地上這么多的碎銀子,誰掉的?”
這一聲高亢的喊聲,引來了不少百姓爭搶,也吸引了城樓邊守衛(wèi)的兩人,以維持秩序?yàn)槊?,將銀子沒收。
徐童瀟輕紗遮臉,飛身上城樓,順利取下那匣子,隱去。
見此,朱棣長舒了一口氣,起身,道:“走吧?!?p> 朱榑快步跟上,用手肘拐了拐朱棣,笑笑的說道:“怎么樣四哥,我這一嗓子吆喝的還不錯(cuò)吧,不用謝我了。”
“還真是……”朱棣輕瞟了他一眼,轉(zhuǎn)而淡語道:“多管閑事?!?p> 朱榑吃了癟,卻也不生氣,自顧自的挑了挑眉頭,跟上。
兩人跟了徐童瀟一日,確定她打消了入宮報(bào)仇的念頭,回了徐家,才安心的折返了燕王府。
徐童瀟回徐府之時(shí),幾近傍晚,卻天色已經(jīng)被烏云遮蔽,仿佛很快會(huì)有一場大雨降下。
踏進(jìn)院落,姚辛夷便快步迎出門來,神神秘秘的告知,夫人郡主跟四小姐已經(jīng)在房里等了她許久。
免不了徐姝錦的一番糾纏,劉清硯的一番嗔怪指責(zé),還有謝金燕扮演慈母的戲碼。
眼瞧著徐童瀟滿臉的疲憊,劉清硯才速戰(zhàn)速?zèng)Q說明來意,每月逢八有廟會(huì),加上她身子好了,大娘謝金燕邀她同去祈福還愿。
是該祈福還是該還愿,徐童瀟心頭閃念,或者,她更想超度亡魂,祭奠窮盡一生疼過她的蕭爺爺。
回府前,她將取回的蕭爺爺?shù)氖准?jí),存放于怡情軒的冰窖之中,以備日后送回廣西,安葬。
陰的厲害的天,下了很大的雨,夾雜著細(xì)小的雪花,到了廟會(huì)之日才停了,卻天也是極涼的。
一座華法寺,每每廟會(huì),僧眾全體出動(dòng),講經(jīng)的講經(jīng),祝禱的祝禱,人來人往,多少百姓踏破了寺門。
世人的欲望太多,寄希望于天賜的自然也多。
徐童瀟卻覺得,若天有眼,不會(huì)給她如此多的折磨與災(zāi)難,所以她不信上天,只問鬼神,畢竟已染了滿手鮮血。
徐童瀟只一襲素衣,披了個(gè)顯色的斗篷,未施粉黛,不綴頭飾,隨家中女眷同去廟會(huì),一路上心不在焉。
避開了熙熙攘攘的人群,尋一僻靜處的佛堂,只帶了辛夷一人,徐童瀟跪于佛龕前,手敲著木魚,嘴唇翻動(dòng)的很快,那是念過了不知多少遍的《妙法蓮華經(jīng)》。
近午時(shí),一縷暖陽透過殿門投射于徐童瀟的身上,木魚聲戛然而止,徐童瀟雙手合十,輕聲道:“愿,生者順?biāo)欤耪甙蚕?,阿彌陀佛。?p> 伏地叩首,良久,才緩緩抬起頭,由姚辛夷攙扶著起身。
還未及回頭,劉清硯清亮的聲音從身后響起,道:“原來你躲到這里來了。”
門前的石磚,劉清硯端著手臂靜立,灑下的暖陽照在她身上,仿若周身都在放射光芒,暖了周遭,也暖了童瀟。
徐童瀟抽回望著她的眼神,輕問道:“有什么事嗎?”
劉清硯微微一笑,跨進(jìn)門來,說道:“娘說我們?cè)摶丶伊?,找不見你們,現(xiàn)在全家都在寺中各處尋呢。”
聞言,徐童瀟眼角微微一顫,強(qiáng)扯了扯嘴角,扯出一抹苦澀的笑意,說道:“看來還是你最了解我,一下子就找到我了?!?p> 劉清硯兀自嘆了口氣,面上蒙了一絲惆悵,輕語道:“我瞧著你最近有些不對(duì)勁,猜你在這里,便過來尋你了?!?p> 徐童瀟緩了緩心神,瞪著大眼睛聳了聳肩,笑著說道:“沒有不對(duì)勁,大病初愈嘛,精神還沒有完全恢復(fù)呢。”
盯著她的目光久久不去,直到她有一些閃躲,劉清硯才跨步上前,挽上她的手臂,笑笑說道:“好吧,那我便陪你這個(gè)病人在后面慢慢走?!?p> “芳華!”清亮的喚了一聲,劉清硯吩咐道:“你與辛夷先行,去寺院各處尋一尋娘跟姝兒他們,到時(shí)在山下的寡欲湖匯合?!?p> 芳華微微欠了欠身,說道:“是,二位主子小心?!?p> 姚辛夷抬眸向徐童瀟詢問,得了默許,才微微頷首,隨著芳華,兩人一同下山去了。
和著暖陽,踏著樹影,姑嫂兩人漫步下山路,皆不語。
良久良久,劉清硯壓低了嗓子,突然出聲,道:“你連日來的異樣,是因?yàn)槭捄透?,因?yàn)檠嗤鯇?duì)不對(duì)?”
語畢,劉清硯緩緩轉(zhuǎn)過頭,對(duì)上了徐童瀟有些錯(cuò)愕的神情,挑了挑眉頭,等著她的回應(yīng)。
徐童瀟定了定心神,斂眸笑語道:“郡主你……果然是最了解我的。”
劉清硯也順勢轉(zhuǎn)回頭看路,淡淡一語,道:“也談不上了解吧,只是這世間蕭姓之人本就不多,被喚作元朝余孽的蕭家人更是少之又少。”
徐童瀟深深的呼出一口氣,低語道:“蕭爺爺,是元朝時(shí)江西王府的護(hù)院,從王府被攻陷那一刻起,便隨姥姥一同逃亡,多少年如一日的保護(hù)著我們祖孫三代,疼愛著我,我是真的當(dāng)他親爺爺一般?!?p> 話說著,徐童瀟的眼中蒙了一層霧氣,雙拳緊握,竟至憤憤的低吼一聲:“可燕王殺了他,我最愛慕的男人屠了我滿門,我又如何能心安理得的同他一路?!?p> 劉清硯忙抬手去捂她的嘴,四下里瞧了瞧,見無異常才松了一口氣,此事若給人聽了去,可是要命的大事。
往她的身側(cè)靠了靠,劉清硯輕聲低語,道:“你有沒有想過,或許此事并非燕王所為呢,他只是莫名其妙的替別人背了黑鍋?!?p> 徐童瀟苦澀的笑笑,幽幽冷聲道:“可他現(xiàn)在連一個(gè)解釋都不肯給我,街頭巷尾傳遍了燕王單刀赴會(huì)的事跡,神乎其神,要我如何相信此事與他無關(guān)呢?!?p> “試試用你的心如何?”劉清硯素手輕撫撫胸口,溫柔的笑意漾滿。
徐童瀟聞言,手緩緩撫上了自己的胸口,默念了一句: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