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最北,數(shù)百里黃沙漫天,物資貧瘠鮮有人煙。這片水木稀疏的干涸地帶在歷朝歷代都視作兵家不爭之地,也自然而然的成為與極北幾大番邦的國界線。
這片“兩不管”的沙漠由于氣候險惡,不宜行軍運輸,成為了中原與番邦相敬如賓的根本。
幾百年前一隊無利不起早的商賈遭遇賊匪洗劫,被迫逃進沙漠來擺脫賊人追趕,他們得天眷顧活著穿過沙漠,來到從未接觸過的新地域,他們用身上未被搶奪的江南綢緞等物件換取當(dāng)?shù)厝说氖澄锖退?,還帶回那里獨具特色的物資重返中原,深受中原百姓的推崇和喜愛。
自那以后這片沙漠便成為兩域互通互商的共榮地帶,當(dāng)然有利益的地方就有人,有人的地方便建造了城,位于大漠中的黃土城池,如今的大漠城。
這里遠在塞外,難免會魚龍混雜,三教九流皆有,中原不少背了人命的匪類以及官府通緝的要犯都喜歡隱姓埋名于此,多半都能逍遙法外,再重操舊業(yè)做些黑買賣,官府也不會盡忠職守到去沙漠里抓人,無異于大海撈針。
除此之外就是規(guī)矩商賈了,他們大多來自天南海北,將中原一些奇特物件,絲綢布匹,胭脂水粉,茶葉玉器,甚至是高粱麥子押運到大漠城售賣,凡是北塞番邦不曾有的東西,都可以在這里以高額的價錢販出,利潤潑高。但相對的兇險也是顯而易見的,先不說這大漠的風(fēng)沙氣候能將人活活掩埋,就算人僥幸活下來,押運的貨物多半也是保不住了。再者大漠外圍常年流竄草寇響馬,一些懂得細水長流的賊頭子只會劫些過路錢,畢竟做生意講究的不就是大家和氣生財嘛。但也大有殺雞取卵窮兇極惡的悍匪,那就不是十幾兩銀子就能打發(fā)的了,多半是要殺人越貨。所以這檔子買賣并不好做,一般的商隊挑選的都是些身強力壯的男子,大多會些功夫,各個佩帶武器,讓人一看就不好招惹這樣才算安全,否則還不給響馬們當(dāng)軟柿子捏個稀爛。
大漠城不比中原的城鎮(zhèn)繁華,甚至許多建筑已是斷壁殘垣,大漠風(fēng)沙大,木材稀缺,房屋大多以黃土堆建,形似北方窯窟,相對結(jié)實,能經(jīng)的起幾年風(fēng)沙,但終究比不上正真房屋長久。所以基本時隔幾年就要翻修加固一回,從外頭看屋墻顏色因補修年代不同而參差不齊,顯得十分寒酸。若不是身不由己迫于無奈,也沒誰會來此處扎根過活。
來到這里隱姓埋名的,未必都是在外頭壞事做盡的無良人,但卻都是些有故事的無家人。
大漠城除去流動的客商,大約有上萬戶定居,幾萬口人,做的營生大多與中原內(nèi)地相同,茶肆酒樓藥房鐵鋪窯子,皆有。
近些年大漠城不太安生,雖說就從未安生過,但若和以往相比,那當(dāng)年可真就是太平盛世了。原先這里治安不定,人們?yōu)榱朔€(wěn)定的生活不免要拉幫結(jié)派抱團取暖,所以城里分化出了好幾片區(qū)域,相互井水不犯河水,各自做各自的營生。但大概是五年前開始,城里陸陸續(xù)續(xù)來了好幾批高手,將原本還算相安無事的局面全攪合亂了,似有要將整座城翻個底朝天的架勢,后來一個殺神提刀入了大漠,一次沖突下將那些高手殺了個干凈,局面才算好轉(zhuǎn)些。
那殺神就落住在城南口,少有和外人接觸,自然也沒誰敢主動親近。
時間久了人們也就沒太當(dāng)回事,只是知道南面住著個用刀高手,過日子平平淡淡,沒做過什么興風(fēng)作浪的事,來歷來由一概不知。
州主府,洗凡居。
負(fù)傷靜養(yǎng)好幾日的段元亨正躺在院中草地上,枕著胳膊呆呆的望著天空,神色平靜。
那日與刀客交手的場景仿佛還歷歷在目,一種淡淡的挫敗感油然而生,明明知曉與對方差距甚遠,但還是不免失落。自己從出生開始就太多安逸優(yōu)越了,即使在外六年漂泊,也不過是過著和萬千蕓蕓眾生一樣的日子,要真說苦,那天下還有幾人不苦?
說到底還是接受不了幾招落敗的現(xiàn)實。
白尹兒在遠處偷偷看著自家公子,眼中有些擔(dān)憂。公子這般萎靡不振的樣子還是第一次出現(xiàn),已經(jīng)好幾天了。自那日身受重傷被一個掛著笑臉的和尚背回來后,公子就暈了過去,所幸州主大人親自驗傷,說是并無大礙后,她一顆芳心才算放下一半。
記憶中一直灑脫不羈的公子沉陷魂不守舍模樣,她心中著實不好受,有心想要安慰,卻不知從何說起,一向自知嘴笨的丫頭開始懊惱平日偷懶不多讀些詩書文章大道理。
州主大人段千鴻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她身后,拍了拍她的肩膀,她轉(zhuǎn)過頭險些驚呼出聲。只見溫醇如酒的中年男人做了個禁聲的手勢,小丫鬟連忙捂住小嘴,還未來得及行禮,便被揮手示意退下,小丫鬟看了眼院中仰天發(fā)呆的公子,低斂眉眼離去。
白尹兒覺得心中無所不能的州主大人,才能讓公子走出低谷。
段元亨側(cè)過頭,看見自家老子徑直走來,隨即很沒風(fēng)度的在他身邊坐下,寬大袖口里藏著兩壺酒,笑著遞到他面前一壺。
段千鴻笑道:“喝點?”
接過父親手中的酒壺,段元亨率先灌了一口,好奇道:“不是說戒了嗎,不怕娘親知道?”
“這回你娘親可不會怪我?!?p> 望著天邊的云卷云舒,段千鴻也喝起了酒,已經(jīng)不知多久沒嘗過酒味的他嘖嘖嘴,一臉暢快道:“舌頭讓茶泡澀了,都快忘記這個味了,在我喝過的云露佳釀中,除了不似人間物的“羽化登仙”,就數(shù)這恒州最有名的桃花酒算是最對我胃口的了。每次細細品味一番,都有帶著桃花香的涼意,越喝越舒坦。北邊那些蠻子嫌這酒不夠烈,他們懂個卵子,一幫只懂大口糟蹋酒的匹夫,嘗的出酒是個什么味兒?”
段元亨聽的直翻白眼,鄙夷道:“是啊,只懂大口糟蹋茶的匹夫,怕是也嘗不出茶的味道吧?老爹你真不是個聊天的人,口無遮攔起來連自個都罵,佩服,佩服。”
段千鴻一瞪眼,淡淡道:“逞逞口舌之快,你那顆經(jīng)不起挫折的弱小心靈是不是舒服些了?出息?!?p> 段元亨哪里不知道父親的用意,沒有再唇槍舌劍的反擊,平靜道:“確實胸中化去些濁氣,其實也沒那么不堪,就是有些郁悶罷了,當(dāng)初和那刀客對持時,本想怎么也能撐過十招,沒想到才躲過兩刀就讓人一記彈刀給拾摞了,真是剛猛?!?p> 段元亨回憶道:“以指彈刀,再以刀震敵,沒來及看清具體,不過想必和隔山打牛的道理差不離。”
段千鴻又喝了口酒,再品嘗到心愛美酒的他心情大好,搖頭講解道:“錯了,差的遠了,所謂的隔山打牛是將力道隔著某物就能傷到后面的敵人,看似巧妙,其實不過是個下成技藝,力道透過某物難免會勢頭削減,那個刀客的彈刀傷人高明的多,不但不會衰減攻擊力,反而會大大增強。否者你好歹也是個登堂入室的武者,哪至于被那個三刀都學(xué)不全乎的半吊子一個彈刀就傷成這樣。不過話說回來,得虧你是遇到一個高不成低不就的小高手,真要是實力再懸殊些的,那一指頭下去,你小子早就一命嗚呼了?!?p> 段元亨撇撇嘴,嘀咕一聲就這還半吊子......
不過從老爹的話中不難聽出那刀客的身份已經(jīng)得知了。
段元亨突然正色問道:“這六年,你是不是一直派人暗中保護我,甚至替我制定了去向,有驚無險的闖蕩了六年,見的比遇的多,多半都是你出的力吧。”
搖了搖已經(jīng)空空如也的酒壺,段千鴻起身拍了拍屁股,笑了笑,沒有承認(rèn),也沒有否認(rèn),轉(zhuǎn)身離去,臨了耐人尋味說道:“兒子傷好了,兒媳婦又病倒了,都不省心吶?!?p> 留給段元亨一個恍惚有些滄桑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