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忠厚老實
“我看平安這個孩子就挺好，忠厚老實！”
李茂典一字一句地，說得清楚。
“太不像話，我平時就是這么教你的？”
他一臉痛心疾首，指著李惜。
李惜楞在那里。
爹再說了什么，她沒有聽清，她的眼前恍惚起來。
“平安墜入山崖，不見了?！?p> 李茂典衣裳上滴著水，跑進(jìn)來說。
彼時她和母親正坐在火籠旁烤火，聞聽，手中的絲絹帕子掉入炭火中，傾刻化為一團(tuán)青煙。
她嚇得六神無主，只知道哭，新婚三天的夫君突然死了，她該怎么辦？
“這么忠厚老實的孩子，怎么就......”李茂典一臉沉痛，看著她嘆氣。
那段日子，李茂典說得最多的就是這句話。
也是他對這個短命的女婿的評價。
“平安是回門的時候掉入崖下，親家老爺夫人......”
她聽到母親與父親悄悄說話，母親聲音里有著不安。
林平安陪她三朝回門，回程時，翻了車，墜入深崖。而她卻因為舍不得母親，平安做主就讓她留在娘家多住兩日，自己只身返回.......
如今，他死了，死在了從岳家回家的途中。
她冷笑一聲。
事實證明，萬氏的擔(dān)憂是有道理的。
李惜的后半生全都填了進(jìn)去。
這一填就是整整70年，從一個青蔥女孩到了耄耋老婦。
因為對平安的歉疚。
自此，李惜以未亡人的身份待在林家，林平安是陪她回門沒的，所以，李家連提出改嫁的想法都不能，只能默默地任由李惜在林家苦熬下去。
李惜，也因為感念林平安，人前人后溫順恭謹(jǐn)，卑微地活著。從一個活潑鮮靈跳脫的女孩，漸漸死寂，后來連笑都不會笑了。
林一平一安。
屋子里供著他的牌位，日日擦拭，那三個字已經(jīng)映進(jìn)了她漫長的一生。
念安兩口子早回了西跨院，那才是他的親生爹娘。
她這個養(yǎng)母兼大伯母，只是挨日子，等死罷了。
無聊的時侯，就像放電影般，一遍又一遍地回放以前的事。
人老了，只剩下那點子回憶。
李惜收養(yǎng)了小叔林平樂的二子為繼子。
她一心一意地?fù)狃B(yǎng)這個孩子，取名叫林念安。
“狗屁！”
此刻，她自己都覺得臉上火辣辣地。
她捂了臉。
李惜被人當(dāng)猴給耍了。
事實是林平安并沒有死，他搖身一變成了林平樂，又娶了金家女兒為妻……
林家兩個兒子是少了一個，死的那個叫林平樂。
林平安還活著并且，健健康康，直到李惜死了，他還硬朗著，滿面紅光，就像一個老妖精，似乎要活到100歲的意思。
李惜目光深寒。
如今，父親只見了一面，就斷定了他：忠厚老實。
這四個字。
讓她的心里揪得難受。
“爹！”
她喚道，忽抬頭。
“為什么？”
她問。
李茂典奇怪地看了一眼李惜。
“為什么非要和林家結(jié)親？”
她重復(fù)。
李茂典卻是瞪了她一眼：“如今鬧成這樣，林家還會要你么？你呀，這是把我的臉都丟光了。你給我在家好好呆著，哪里也不許去，好好想想自己錯在哪里。”
李茂典一甩袖子，氣咻咻出去了。
屋內(nèi)，萬氏回頭看著李惜那驟然綻放的笑容，也氣不打一處來：“你.....這下子，你如意了？死丫頭，縱得你?！?p> 李惜吐了吐舌頭，眉眼彎彎，真的開心。
.....
自然，對于去林家賠罪的事，李惜是死活不肯去的。
笑話，怎可在這節(jié)骨眼上去示好？不是前功盡棄了么？
所以，萬氏只得自己去了，臨走，吩咐了李惜今日不可出去耍。
李惜自然是聽話。
她舒服地坐在高凳上，哼著小曲。
旁邊花兒在一邊研墨。
“小姐，今兒畫什么？”
李惜一指窗外那墻角隨風(fēng)搖曳的粉紅花兒：“就它！”
她跳下凳子，在攤開的雪白紙張上，提筆在紙上落下第一筆。
一旁葉子踮了腳，悄悄地看了一會，驚嘆：“小姐，畫得真像。”
李惜筆下一頓。
她忘了。
她這回才10歲，哪里來得那般深厚的功底？
“像么？我也覺得像呢。這有什么。我娘那畫得才叫好呢?！?p> 李惜咕噥了一句，筆下一轉(zhuǎn)，對葉子說：“你倆出去，我這里不用伺候。聒噪！”
葉子喏喏地退了出去。
李惜這才氣定神閑，瞇眼，認(rèn)真畫了起來。
她心內(nèi)開心，下筆如飛。
半個時辰后。
葉子敲門：“小姐！”
李惜沒有回頭：“說！”
葉子就說了一句話。
......
“你找我？”
李惜雙手抱胸，望著對面的林平樂。
她的眸子神色復(fù)雜。
這也是個可憐人。
被人頂了名字，活了一世。
“林平安呢？”
對著林平樂，李惜語氣平和了許多。
林平樂站在石階下，望著這個女孩。
剛好看到瑩白的臉，雙下巴。臉頰一側(cè)的淤青仍舊駭人，兩根藍(lán)色的絲帶，晃晃悠悠地垂在兩頰旁。
還是個小女孩，只是刁蠻了些。
他臉上緩緩露了笑容，正要說話。
卻一怔。
一雙眼晴靜靜地看著他。
圓圓的杏仁眼，全沒有了那日的跋扈。
安靜、平和，似乎還有憐憫？
他不自在地別開了眼，暗道自己多心了。
“那個，咳！”
他努力抬高了頭：“為什么打平安？”
“林平安怎么沒有來？”李惜嘴巴一撇，恍然。
敢情這林平樂是給林平安打抱不平來的。
見林平樂望著她，她嘲諷地：“不敢來？”
她抬腳下了一級臺階。
看著林平樂。
“不來也沒關(guān)系。和你說也一樣。聽好了，我很討厭林平安，非常非常討厭他，所以勞煩你告訴他，最好離我遠(yuǎn)一點，不然我見一次，打一次，還有你們林家.......”
李惜站住，她頓一頓，沒有往下再說。
似乎和這個10歲的男孩多說無益。
李惜此時渾然忘了自己也是10歲。
“總之，結(jié)親的事，免提。咱們兩家，井水不犯河水?！?p> 她很快說完，就越過他，徑直往前去了。
林平樂往后退一步。
抬眼。
李惜走了老遠(yuǎn)，忽然又回頭望他一眼。
他忙低頭。
......
林平樂回到客院。
“二少爺！”
小廝見他回來，行了一禮，叫了一聲。
這個定是二少爺，大少爺如今正在屋子呆著呢。
林平安趴在軟榻上百無聊賴地玩九連環(huán)，聽得腳步聲，丟了手中東西，就要下榻：“你去哪里了？也不叫我。”
他因臉上花了，不想出門，又悶得發(fā)慌。
林平樂站在榻邊，看了一眼他的臉，微皺了眉頭，說：“我出去轉(zhuǎn)了轉(zhuǎn)。對了，你什么時候惹了那個李家小姐？叫她竟這般討厭你？”
“什么？”
林平安瞪圓了眼睛，不滿地：“我惹她？唉，你瞧瞧，這是她惹我好吧？她可是什么事都沒有。什么小姐？她就是一潑婦，莫名其妙......我跟你說，我可不要這樣的媳婦，太嚇人了，叫爹換一個.......”
“人家是女孩，你被人打了，還好意思說？”
“那個，我是沒有防備，才被......你以為我是你呀？”
林平安嘟囔了一句，忽然落出笑容：“對哦！干脆這個媳婦給你好了?！?p> 林平安瞥著林平樂：“咱倆不是一般大么.....”
他擠眉弄眼，見林平樂木著臉，他撇嘴：“反正，我才不要這個媳婦?！?p> “不行！”
“那你娶？”
“我娶......”
“爹！”
林平安忽然叫道。
林老爺板著臉，走到林平安盯著他，一時不吭聲。
林平安被他爹看得漸漸低下了頭。
“爹！”
他有些心虛。
他知道他說錯話了。
“晚上李家有家宴，你收拾一下，拿出點精神來。還有，記住，再見到那個李惜，客氣著點，你是男孩子，多擔(dān)待，知道么？”
林老爺說完這話，也不管林平安一臉的欲言又止。
轉(zhuǎn)身看著林平樂，語氣舒緩了下來：“好好陪你哥哥?！?p> 林平樂恭敬彎腰。
兩人瞧著出去的父親，輕輕噓了一口氣。
平安轉(zhuǎn)身看著平樂，一臉的愁苦。
“你聽聽，父親也這樣說。我就納悶了，偏你們不相信我。也不知你們看中那個小潑婦什么了?！?p> 林平安看著父親的背影，才敢低聲咕噥了一句。
林平樂從袋子里掏出一個瓷瓶子來，手一晃。
“你臉上可是還疼？應(yīng)該結(jié)痂了。我這兒有一瓶子藥膏，給你試試？”
他拔了小瓷瓶上的塞子，湊到林平安鼻子前面。
一股悠悠的清香飄了出來。
林平安立刻坐起身子，接過去，湊到鼻子前使勁嗅了一嗅，又忙別開：“這聞著挺香，怎么就湊近了反倒臭了？就這么一小瓶，都不夠擦的?！?p> 見林平樂看著他，忙堆了笑：“是七叔祖給的么？”
林平樂點頭。
林平安大喜，爬上木榻：“快，給我擦上，快點。”
......
他心下已把李惜的事丟遠(yuǎn)了，只是一心閉著眼睛，慢慢享受臉上清清涼涼的味道，想著明早起來這臉就會恢復(fù)如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