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
雙賀市某縣城,七月的天,太陽光耀眼熾熱,走在烈日下,皮膚仿佛都要被灼傷,山路的泥被曬得硬邦邦的,滾燙的溫度幾乎要從鞋底沖上腳心,仿佛高溫的巖漿從這條路淌下,汗水滴落,整個人都熱騰騰黏糊糊的。
從前的沃土也變?yōu)榱撕堤?,滿腔的不甘與怒火使得它炸裂出一條條觸目驚心的口子,知了煩躁地鳴叫,沒有一絲風,整條路上除了一對夫婦在趕路外,再也見不到人影。眼下正值下午一點多,堪稱一天最熱,誰會往外走?
幸好縣城的班車離村子不遠,在半道下車,再走小道,頂多四十來分鐘,不然這大熱的天兒,人非得中暑不可,何況還背著個大包,抱著孩子,提著干活裝工具的油漆白桶。
由祉華抱著三歲寶貝女兒,顧不上擦汗,豆大的汗珠順著她的額頭流下,一顆接一顆的打濕襯衣,滑進脖頸,后背早已濕透,大片汗液浸濕的輪廓清晰可見。她的身高才堪堪一米五,身材微胖,長時間抱著孩子顯得格外吃力,蹙著眉眼睛瞇得狹長,以此來躲避這刺眼的紫外線,略帶嬰兒肥的臉龐上滿是疲憊。
天氣預報說了,今天的溫度高達39℃,其實也就是天氣預報謙虛了,怕把人給嚇著,才說只有39℃,這勁頭,恐怕都上40好幾了。木由子下巴無力地擱在媽媽肩頭,耷拉著小腦袋,無精打采,聲音有氣無力:“媽媽哦,還有多久到嘛?”由祉華喘了口氣:“柚子不著急,一會會就到了。”木由子蔫蔫地應了聲“噢”。
左邊的木執(zhí)平背著個幾乎要和他一樣高的旅行包,要知道,他的身高有一米六幾將近一米七??上攵W邪卸啻?。雖說他長得高,但卻出乎意料的瘦,竟然只有九十幾斤,高大的包像把他裹進去似的,看起來極為滑稽。
他們拐出羊腸小道,走了一大截路,又鉆進了一條狹窄的鄉(xiāng)道,走了幾分鐘,路兩旁長滿了竹,霎時間,人清爽起來。茂密的竹林擋住了大部分烈日,地上只有碎成了一塊塊、斑駁的陽光。偶爾還能看到幾棵柏樹混跡其中,蜿蜒的林道盡頭,鋪到了一戶人家屋后。
屋子是最為普通的,也是貧窮的。墻是由一條條勉強算得上長方形的巖石條壘起來的,布滿了大大小小因不平整而銜接不攏留下的洞,走進了還能隱約看見屋子里的景象。
斜斜的屋脊上薄薄地蓋了一層粗糙的黑瓦片。繞過屋子往前看去,景象就更為奇異了:天,在這里竟顯得矮小,眼前是一個盆地,小小的盆地卻又有點深,中間凹下去,仔細看,能望見對面半山腰一棟隱在密林里的小白房。
這里就像一個一塊頂部不小心被摔掉了一塊的漏斗,而由祉華的家就位于這個缺口處,更令人精神為之一振的是,前面是懸崖山谷,屋后卻是平整的耕地,盆地底部的右方,有一條曲折的峽谷,深深地溝谷一直歪歪扭扭地拐了個彎延伸到了另一條更低的峽谷,而在層疊茂密的林子底下,藏了一條墨綠的河流,河流的前方,是一片寬闊的湖……
木由子瞬間清醒,眼睛閃閃發(fā)光,驚奇地打量著這忽然間變轉的奇特地形。他們一家剛從府都平原回來,那里水土豐沃,天氣涼爽,新城區(qū)的擴建使得那兒嘈雜且灰塵漫天,到處都是新興的建筑工地,相比之下,這里屬于丘陵地帶,綠蔥蔥的山,清澈的水,一切寧靜自然,且屋前翠竹擋住石板鋪的小壩子前的驕陽,使人心曠神怡。
自從結婚出門后,幾年沒回來,眼下孩子都三歲了,由祉華的喜悅之情溢于言表。
“爸爸,媽媽!”言罷,夫妻倆加快了步子。
吳若菊聽見屋外有人喊,以為是幻聽,自嘲道“咳!這天熱得我腦子都犯糊涂了,唉,老嘍不中用?!比缓髿鈵赖嘏牧伺哪X袋。由世可卻聽得真真切切的,一慣板著臉的他忍不住驚喜道:“哎呀你這老婆子,真是閨女回來了!”話落,他便奪門而出,吳若菊也搖搖蒲扇趕忙追了出去。
“爸,媽,我們回來了?!蹦緢?zhí)平看著急忙出來激動不已的父母喊到。哎呦老天,終于舍得回來了!吳若菊和由世可也都注意到:閨女抱了個娃娃。
細細一瞧,孩子眉眼和女婿有八分像!頭發(fā)剪的短短的,小眼睛晶晶亮,臉頰被曬得緋紅,穿著卡通襯衣短褲,眨巴著眼把倆老人望著。哎呦外婆的小心肝哦,都快曬壞咯!
吳若菊一把抱過木由子,手里的蒲扇一個勁兒地“呼呼”朝木由子扇著風,高興得合不攏嘴,眉眼彎彎,笑道:“外孫還是外孫女?”由祉華終于得空,伸手抹了把汗,甩了甩酸疼的胳膊,略帶小心地答道:“媽,是外孫女。三歲半了?!?p> 她表現得惴惴不安。媽媽從小因為是女孩,受盡了委屈,她和妹妹由祉芳也是女孩,眼下,木由子還是個女孩,三代人了,她怕爸媽心里不喜歡女孩,也和她婆家那邊一樣,嚴重的重男輕女。
由世可老兩口臉上的笑意明顯斂去了許多。
“走吧,屋里去?!庇墒揽捎只謴土说纳裆焓謳兔舆^了木執(zhí)平手里提的東西,率先走進了屋。
柚子第一次見到吳若菊,外婆對她來說完全是一個陌生人,她抗拒著想讓媽媽抱,在外婆懷里不斷掙扎,吳若菊無奈,把她放到地上,柚子踏著小碎步撲到了媽媽懷里。
由世可不動聲色地把堂屋石擔墻上的吊扇開關從“1”擰到了“5”,懸掛在房梁上的吊扇“嘩嘩嘩”地扇得更大了。
“錢不好掙,賠了?”由世可審問著女婿,幾年都不回家,現在才想起來老家還有老丈人可以啃,帶著妻兒奔回來,指定沒什么好事。
木執(zhí)平羞愧地點了點頭,聲音細小得如蚊子一般:“嗯。”

若迂
(由祉華:yóu zhǐ huá木執(zhí)平mù zhí pí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