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葉寒星在縣衙略做休整便立即尋來熟悉地形的官員,但遠在百里之外的五色寨,祭祀大典已經(jīng)開始了。
伴隨著特有的鼓樂聲,五色寨的百姓們捧著各種稀奇古怪的祭品向祭壇走去。祭壇就擺在后山山腰上,祭壇旁邊有一條石砌小路,從這里開始就禁止人隨意走動了,那里往上一分為二,一條盤旋而上的是疾風嶺,另一條通向神廟。由于身份特殊,再加上前兩天的事件,老落等人都有點尷尬,所以他們只是在較遠的地方觀禮。老落的個頭本來就不算高挑,勉強看清了祭壇上擺著的整牛整羊祭品,也開始有些索然無味起來。
陳長書解釋道:“這會兒沒什么有趣的,都是大家去奉上祭品,長老給他們禱告祈福,保佑他們?nèi)移桨彩裁吹??!?p> 老落看了一眼念念有詞的鄂迦長老,心道,阿米豆腐,幸好這五色寨的長老夠多,否則讓一個長老給這么多人祈福,那還不得累死。
說是祈福,其實每家只是去一個代表,所奉的祭品也五花八門,什么鮮花、毒草、鮮魚、皮毛,老落發(fā)誓,剛剛如果她沒看錯的話,有個少年捧了一串琉璃珠子的鏈子就去了。所幸還沒有人狗膽包天的奉了金銀珠寶這些阿堵物去的,否則以長老們口中這位無私奉獻,視金錢如糞土的大神,會不會當場一個五雷轟頂可不好說。反正一旁那幾個夜叉似得守衛(wèi)一定給你叉出去了。
老落扶著修補好的傘找了塊大青石坐下,看著石頭不大干凈還把傘葉捋了捋想墊屁股,但是看著新畫的傘面,沒舍得只好作罷。
祈福的長老輪了三次班,供奉祭品這一項結束了。抽空回去吃了點點心,又給自己酒葫蘆續(xù)了一次酒的陳長書終于表示,祭祀大典的重頭戲來了。
所謂的重頭戲是什么呢?其實就是一場以神為名的神級相親大會。瞧那旁邊一大群手拿花束的大姑娘,今天她們會在稍后的比試里選中一個心儀的男子,把手里的花送給他,如果男子也喜歡這個姑娘,就接過花束。
老落點點頭,對于那些躍躍欲試的少年們一番評頭論足,不時還跟作為男性的蘇兄交流一下心得,而作為大夫的蘇兄,自然忍不住從自己的專業(yè)上點評一下。
“這個?這個不行,你別看他牛高馬大,其實他鼻頭油脂旺盛,血絲明顯,而鬢角紅豆不少,說明此人虛火旺盛,不好,不行?!?p> 老落斜著眼聽他說了七八個,才悠悠開口道:“合著這些人里頭就沒一個好的唄?不是肝火旺就是腎虛的?我怎么仿佛聽出些大齡未婚青年對年輕人的嫉妒?”
談笑間,一名臉上涂著油彩的壯漢率先走到了祭壇下首的大圓臺中間,他頗為豪情的用苗語吆喝了一句,很是傲氣的掃了一圈,大約是示意有人敢來挑戰(zhàn)他的,只見他繞場走了兩圈,便有個黑壯漢子上了臺去。
老落頗有興致的同蘇瑾打起了賭,誰輸了就給對方洗一個月臭襪子。陳長書見他二人討論的熱烈,偷偷跑到青絲身邊嘰嘰咕咕道:“你徒弟沒有問題吧,你背著他給他說了這個大個媒,他會同意嗎?”
青絲柳眉一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是我養(yǎng)大的,他敢不同意?他一直這么單著,我什么時候才能抱上徒孫?”
陳長書捻了捻胡須,甚有些惆悵:“我看有些懸?!?p> 青絲冷笑了一下:“總不可能把他許給你那個便宜徒弟吧?你看她哪有個姑娘家的樣子,再說了,這身子也太單薄了?!?p> 他們在這廂嘀嘀咕咕,臺上那率先上去的苗族漢子,贏過黑壯漢子之后,獲得了長老和姑娘的青睞,捧著花笑呵呵的下去了。
空出的場地又有一名精壯漢子上去了,只見他高額闊鼻,一雙鷹眼,在眾人身上一一掠過,望向蘇瑾與老落的方向,用生硬的漢話說到:“久聞中原武林高手眾多,門派林立,武學精深,不知兩位遠道而來的朋友可愿意與我切磋一番?”
蘇瑾微微一笑,拱手道:“兄臺過譽了,我們兄弟二人不過只會一些雕蟲小技,況今日乃是寨中盛會,我等身為外人,豈能夠參與……”
“漢人果然啰哩啰唆。”
不等蘇瑾再說什么,青絲已經(jīng)使力一掌把蘇瑾送上臺,“去,不許給為師丟臉?!?p> 那漢子見蘇瑾上臺了,才道:“這才是條漢子?!?p> 老落并未遠離那圓臺,細看那漢子一招一式之間很有章法,并不同先頭那些人一味只靠蠻力取勝,顯然是受過專人指點的,漢子攻得迅猛,招式銜接十分熟練,而蘇瑾防的灑脫,對方連他的袍腳也觸不到。二人你來我往,一時之間分不出個高下。
不過無論是老落還是青絲顯然對這場對決的結果都有些漫不經(jīng)心,所以,當蘇瑾贏得勝利之時,他們的表情就相當?shù)睦硭斎涣恕?p> “承讓了?!碧K瑾客氣的謙讓了一句,那漢子聽了卻不依,呸了一聲,“我技不如人,輸?shù)男姆诜?,你卻道什么謙讓,卻是在羞辱我嗎?”言罷也不理會蘇瑾,一瘸一拐的下了場,蘇瑾十分尷尬的站到長老身旁的獲勝者席位上去了。
相對于身在其中的蘇瑾,老落的目光在陳長書和青絲兩人身上轉了幾圈,又掃了掃長老席位另一邊不太起眼的女眷席,有些了然的笑了笑:“不知哪位長老家的千金有福氣做蘇兄的妻子?”
“看來你身上的毒蠱,已經(jīng)都解了?!?p> “是啊,還要多謝前輩妙手回春?!?p> 青絲呵呵一笑:“不必謝我,我這都是為了瑾兒。你這丫頭倒是不壞,只是做我徒弟媳婦,還是不合適?!?p> 老落失笑,叼住隨手掐來的草葉,轉過頭去看向臺上,“您多慮了?!彼院喴赓W,不知是說對方多慮了哪一方面。
陳長書立即安慰老落道:“乖徒兒你放心,我對蘇瑾做我徒弟女婿這件事也不是很滿意?!?p> 以這段時間的布置,和幾方頭腦們的精心安排,陳長書覺得除非太陽打西邊出來,否則怎么會有人出來搗亂。但是,當?shù)谝恢Ъ涞介L老們的腳下時,他確信太陽不僅可以從西邊出來,還能在天上刷一套太極劍舞。
“什么人?!”鄂迦率先叫出來,而那些訓練有素的各組護衛(wèi)們,已經(jīng)拔出腰刀,將長老們圍在保衛(wèi)的圈子里。
然而比他們更訓練有素的錦衣衛(wèi)涌進祭祀的會場,亮閃閃的繡春刀,迅速而又整齊的為后面清理出一條道路。
“我家大人乃是當今圣上欽點的欽差大人,奉旨代天子出巡西南三省,爾等還不速速拜見!”先行官的嗓門格外大。
老落瞇眼遙遙看去,果然是在渝州認識的那位指揮同知葉寒星。一旁的陳長書道:“來的好快?!?p> 鄂迦最先反應過來,拱拱手道:“在下乃是五色寨長老,敢問大人如何稱呼?”
“我家大人姓葉。”
“原來是葉大人,不知葉大人有何賜教?”
葉寒星一襲銀底飛魚服,玄色披風,手按劍柄,笑得很是風情:“賜教不敢當,還是請你們家圣女親自出來同我面談吧?!?p> “圣女的職責是侍奉大神,還望葉大人見諒?!?p> 葉寒星冷清清道:“總是要我說兩遍?!惫庥耙婚W,他的劍已經(jīng)拔了出來,眼見劍花一轉,已經(jīng)向鄂迦的喉嚨招呼去,然后他的長劍一轉,釘在鄂迦身后的屏風上,葉寒星掃了一眼地上破碎的石子。
“葉大人,別來無恙啊。”陳長書摸了摸下巴上的幾根胡須,端出一副仙風道骨的樣子來。
葉寒星仿佛是才發(fā)現(xiàn)了陳長書,“原來是陳先生,還有諸位,老朋友?”他吐字緩慢,頗有些玩味,“本官在此處理一些公務,陳先生有事賜教?”
陳長書待要說些什么。忽地笑了:“算了,還是讓正主跟你賜教吧?!?p> “圣女到?!北诲\衣衛(wèi)圍住的百姓聽到這一聲,人群中恐懼,慌亂的情緒,像被一雙無形的手安撫下來。老落看著人們眼中升起的希冀的光芒,不由感嘆圣女在眾人心中的份量,也不由為宗教力量對邊疆之地控制力而感到意外。
“久仰圣女白夙鈺大名。”葉寒星接過屬下替他撿回的長劍,送入劍鞘,很是淡漠的說道。他在任何時候都可以把一句平淡無奇的話說的意味深長。
圣女畢竟是圣女,白夙鈺并不在意對方無意識的嘲弄意味,“葉大人的腳程好快,既然來了,不如同我們一起觀看玩孩子的活動如何?”
葉寒星盯了白夙鈺半晌,“也好?!彼膶傧铝⒓窗徇^一張椅子。
白夙鈺安撫的拍了拍鄂迦的肩膀,“叫孩子們繼續(xù)吧,”
孩子們……老落打了個冷戰(zhàn)腹誹道,似乎您也才二十幾歲吧。她大大咧咧的吐掉嘴里的草葉,一躍至比武場中間:“方才聽我?guī)煾刚f,打贏了就可以娶媳婦。小可不才,今年十九尚未娶妻,自詡身手不錯,特地上來露兩手,誰有膽量便上來吧?!彼聿陌?,大刀闊馬的將傘扛到肩上。
五色寨雖然民風剽悍,但到底生活平靜,與官府打交道的機會實在少之又少。方才見葉寒星等人闖進來,氣勢洶洶,都有些被唬住,見這個陳長書收的少年弟子上去插科打諢一番,凝重的氣氛沖淡了不少。
青絲轉頭意味深長的對陳長書道:“你狗屎運不錯啊,我才為她療了一次傷,她的內(nèi)功就已經(jīng)恢復了大半了,耳力也恢復了,連咱倆說的話都聽去了。你這個徒弟揀的不錯?!?p> “所以你改變主意了?”
“沒有,胸太小。”
“無聊。”
老落放下油紙傘,在地上輕輕一插,傘尖已插進地里,她一轉傘柄,細身劍嗆啷一聲從傘身之中拔了出來,長劍泛著含蓄的銀光,劍尖已指上觀禮席的葉寒星,“閣下武藝出眾,渝州城內(nèi)便想領教一二,今日有幸否?”
葉寒星長劍抽出,挽了個漂亮的劍花,聲調(diào)邪邪:“正有此意?!?p> 整個祭祀大典依然持續(xù)著低氣壓的氣氛,看似不著四六的老落調(diào)整出了她認真的狀態(tài),臺上的蘇瑾和臺下的陳長書都很擔心,一個擔心她的武功一個擔心她的傷勢。
老落只來得及看葉寒星一眼,下一瞬間玄色披風一抖,一道身影已經(jīng)閃電般掠來,速度之快攪動得眾人呼吸不由一窒。
人未到,雪白的劍芒已破口送出,勁風急卷,劍身已直襲她的喉間,就勢便是一個抹喉的動作。
只一招,快、準、狠。
老落不敢大意,劍身遞過來之時,腳跟已經(jīng)連續(xù)后退三步,反手一擊,矮身直接襲擊對方下盤。
葉寒星反應敏捷,順勢變攻為守,直震得全場人都顫了顫,人們都以為他兩人一擊便要撤,這兩人卻同時露出古怪笑容,角著力,兩把長劍相互交錯,劍身拉出刺耳的摩擦之聲,讓其他人耳中產(chǎn)生了久久不能停止的耳鳴。
各自退開三步,短兵相接不過兩招,圍觀者皆暗呼精彩。
葉寒星抬頭,清冷的目光,直直撞向背劍而立的老落。雙目交匯,冷清的眼底,目光變換,探索、微疑,不住翻滾,如潮水一般。
老落不露痕跡的微吐了一口氣,眼底一片清明。
靜極,風起,如同天空炸開的電光,霎那間從穹頂直穿越海底。
葉寒星的劍法極快,與陳長書那天生便需速度的風行劍訣不同,他是以速度激發(fā)劍法的威力,老落已然只有招架之力。
看來想要對方自己出現(xiàn)破綻恐怕是很難了,她收劍自橫于胸前,凝聚真氣,虹光閃動,似天邊烈日,這時間,老落竟然跟上了葉寒星的身形,葉寒星因式導勢,急轉了四次方位,卻發(fā)現(xiàn)每次停頓,對方都能如影隨行,他連連舉劍封招四次,心道:對方劍術也不差,這一招四式果然厲害。不過對招時間越長,他發(fā)現(xiàn)此人似乎有舊傷在身,尚未痊愈,以氣馭劍時間越長,便有些內(nèi)力不繼。
他葉寒星在錦衣衛(wèi)這么些年,可不是泛泛之輩,單說他這一太陰劍訣,已參悟了近十年,盡得其中奧義,只是身負朝廷要職,否則憑這一身劍術,早已在江湖年輕翹楚中爭得一席之位了。
四次附身突襲無果,老落一個后空翻想要拉開距離,葉寒星哪里給她機會,回身一劈,借扭動身體帶來的力量不肯讓對方脫離自己的劍勢范圍。他這一招“直搗黃龍”,刺腕斷臂,快逾閃電,本就是擊破敵人招架的招式,且隨著自身移動速度的增加而提升傷害。
這番急迫關頭,觀戰(zhàn)的蘇瑾已經(jīng)站了起來。
老落的手臂上多了條口子,她舉起細身長劍,兩指一捏劍身,止住因震動而產(chǎn)生的嗡鳴,“太陰劍訣?厲害厲害?!?p> 白夙鈺翩翩落下,“遠來是客,二位何必大動干戈?!笔ヅ皇寡凵?,立即有人拖著老落,胡亂塞了朵小紅花給她,按到蘇瑾所在的席位去了。
白夙鈺一臉“慈祥”的對另外兩個長老道:“兩位長老領著孩子們玩吧,鄂迦長老同我陪貴客們?nèi)プh事廳,孩子們亂七八糟,未免沖撞了貴客?!?p> 那葉寒星竟也不反對,只示意隨從跟上,其余人原地休息,便與白夙鈺等人似老友一般交談著一路向議事廳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