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風(fēng)水的角度看,龍?zhí)链_實是一個有山有水的好地方。山名羅帶,水名溈江,“江作青羅帶,山如碧玉簪”,此地則不但江如羅帶,山亦如羅帶,其山蜿蜒連綿,層巒疊嶂,其水清澈澄明,波瀾不興。羅帶山是雪峰山余脈,沿溈水一側(cè)如山水畫卷般逶迤鋪開,延綿長達近百里,高高低低形態(tài)各異的山頭次第相接,氣勢雄偉。在龍?zhí)林?,正是三座山峰并立,其中間一座稍向后讓出數(shù)十丈,其余兩座則大小形狀無差,拱衛(wèi)矗立于前方兩側(cè)。山上怪石嶙峋,古樹參天,尤其在這映山紅盛開的季節(jié),滿山紅遍,叢林盡染。山峰腳下卻是一片平坦的莊園田地,河灘田野郁郁蔥蔥,錦雞黃犬追逐其間,一片人間天堂景象。再往近前便是盈盈溈水,江面寬而不急,江水汩汩流過,江上一座木拱橋連接兩岸。此情此景,正是風(fēng)水中所謂“青龍高聳,白虎雙擁,硯臺筆架”之地,墓穴藏風(fēng)聚氣,蔭福后人,主子孫后代人丁興旺、財源滾滾。從現(xiàn)今的情況看,此風(fēng)水寶地所佑后人卻未見發(fā)達,莫非還需應(yīng)在后世?
高韌和胡勝一邊遠(yuǎn)遠(yuǎn)欣賞著如畫風(fēng)景,一邊感嘆著向木橋走去。木橋這頭有一棵高大的香樟,枝葉茂密,樹冠廣展。高韌眼尖,忽見樹下似乎伏著一個人,定睛看時,此人已從樹下離開,順江而上,動作極快,顯然是身負(fù)輕功之人。高韌打了個手勢,囑胡勝原地等待,自己提氣悄悄追上,跟蹤了一會便折返回來,道:
“順著江邊一直上去了,不知去向哪里。我們到樹下去看看?!?p> 兩人來到樹下,上下查看,只見有幾條樹根露出地表,形成一個小小的樹洞,樹洞外放著一塊石板,而石板外雜草叢生,正好將樹洞遮住。翻開石板,樹洞里也放著一塊平整的石頭,此外空無一物。高韌小心翼翼地將石板依原樣蓋好,對胡勝說道:
“胡堂主,我想麻煩你一件事?!?p> 胡勝恭敬答道:
“客卿盡管吩咐?!?p> 高韌道:
“我去張家灣,你找個地方遠(yuǎn)遠(yuǎn)地守住這個樹洞,看附近各處尤其是張家灣是否有人到此樹下,看這樹洞有何用處。剛才那人輕功不差,應(yīng)該是武林人士,你若再遇見,不必追蹤,只待他走后,看此樹洞里有何變化即可。我自會找機會與你相會,你注意隱蔽好自己,也注意自身安全。麻煩胡堂主了?!?p> 兩人商量已定,高韌獨自一人走過木橋,進入張家大院。大院頗見破敗,進門后是一個四合院,院子中央一個小小的水池,池中荷花盛開,然水中殘枝腐葉,池邊青苔野草,將荷花映襯得反顯不倫不類。正前方門廳之上掛著一塊匾,上書“忠孝勤儉”四個大字,字形古樸,匾額更見古樸。正廳大堂之上擺放著兩張木椅,一張方桌,卻空無一人。
高韌站在院中喊了兩聲,只見一個人匆匆奔出,正是張宗耀,施禮陪罪道:
“啊喲,高少俠到了,你看我,一讀起書來就什么都忘了,恕罪恕罪。來來來,快快請進?!?p> 又看了一眼院中景象,臉色微紅,一邊領(lǐng)著高韌往里走,一邊陪笑道:
“家貧無資,勉強溫飽,院落破敗亦無力修繕,實感汗顏,讓少俠見笑了。”
高韌道:
“子曰:‘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賢哉回也!’張先生大賢之后,家貧不移其志,苦讀不聞其他,我仰慕還來不及,哪敢造次不敬!”
卻聽一個蒼老而虛弱的聲音笑道:
“正是正是!宗耀,少年人此番言語,勝你讀半年詩書?。 ?p> 高韌隨著張宗耀跨入廂房,卻見一位老者半躺在床上,面容清瘦,頗有病態(tài),然精神矍鑠,右手拿著一本書,眼睛看著來人,接著說道:
“這位想必就是高少俠了!承蒙指教,張家甚感大德?!?p> 高韌忙迎上前,在床前恭敬行禮,道:
“小子高韌,見過張先生。指教之言,實不敢當(dāng),先生言重了。我只是背誦詩文應(yīng)景,哪敢班門弄斧,自以為是?實則知行不一,可謂淺薄無知,貽笑大方,倒是讓先生笑話了。”
張宗福正色道:
“少俠真是謙謙君子。知行相一,何其難也?少俠有此知行之念,便不知強過當(dāng)今無數(shù)讀書人多少倍!為科舉晉身之資,多少學(xué)子苦背詩書,然而四體不勤,忠孝不行,此則讀書何用?需知圣門之學(xué),貴于實踐,子曰‘君子訥于言而敏于行’,又曰‘古者言之不出,恥躬之不逮也’,荀子亦曰‘不聞不若聞之,聞之不若見之,見之不若知之,知之不若行之’,由此可見,略文華,趨本實,敦篤躬行,方是圣人之義。曾子日三省其身,便是篤實之功,豈是日日背誦而已?子曰‘學(xué)而不思則罔,思而不學(xué)則殆’,考圣賢之意,蓋欲使學(xué)者于此二端兼致其力,始則據(jù)其所知而行之。行之力則知愈進,知之深則行愈達,是知嘗在先而行未嘗不隨之也。是故知行互發(fā)、躬行篤實,致知力行,學(xué)者所當(dāng)兼用其力者也。行有始終,必自始以及終,致知力行,終吾身焉也?!?p> 高韌在王云處聽過其知行合一之說,當(dāng)時深以為然。今日第一次聽到高人再講知行,卻道是‘知行互發(fā)’,細(xì)細(xì)思來,似乎更有道理。正興趣盎然聽講,張宗耀打斷道:
“哥,高少俠是來給你看病的,可不是來聽你授課的。先看看病再說吧?!?p> 張宗福笑道:
“啊,是了,一講起這些,我都忘了病了。少俠,不好意思,身體有疾不說,心理也有問題,只記得自己是個教書先生,不記得自己是個病人了,當(dāng)真慚愧?!?p> 高韌心悅誠服說道:
“先生學(xué)問精深,見識不凡,高韌受教不淺呢。待我先看看先生的病癥,盡力施為,以期稍解先生之苦。請問先生是何癥狀,原來可曾醫(yī)治?”
張宗福道:
“其實也不是什么要命的大病,就是久治不愈,致使行動不便,累及家人。我這病,主要問題就是關(guān)節(jié)僵硬疼痛,尤以天氣轉(zhuǎn)涼時為甚,早晨最為明顯,掌、指、腕、肩、趾、踝、膝各處關(guān)節(jié)均是如此,且關(guān)節(jié)紅腫,時有發(fā)熱之感。常常感到極度疲勞,全身乏力,勉力支撐時,偶有發(fā)燒之狀。以前亦曾看過一些郎中,效果差強人意,病癥倒是愈見沉重。去年八月,吾弟痛惜我之病疼,咬牙買了兩瓶號稱神藥的洪公藥酒,吃了一月有余,亦不見效。洪公藥酒是遠(yuǎn)近聞名的一姓洪名公豹的郎中所制,據(jù)說包治百病,對我這病卻無用,莫非我體質(zhì)太差,或者所患之病過于怪異?此后便不再治療,以至臥病在床,難以行動。少俠看一看,若是沒有什么好的法子,那也是我命該如此,少俠無需介意?!?p> 高韌望聞問切,一邊細(xì)細(xì)探其脈象,觀其舌苔,察其關(guān)節(jié)各處,一番按壓撫摸,一邊笑道:
“這世上哪有包治百病的藥?我是從來不信的。不同之病,自然需不同之藥物、不同之治療方法。即便是同一種病,對不同之人,亦當(dāng)有所差別,即便用藥相同,君臣佐使之間,當(dāng)因病癥之輕重、患者之體質(zhì)、居住之環(huán)境、日常之飲食等情形,上下微調(diào),更相舉措,方可君臣有序,相與宣攝,庶幾御邪除病矣。此亦先知后行,知行合一之舉也?!?p> 張宗福大感知交,道:
“少俠之言然也。世間道理相通,凡事需探究具情,方能以理合之,想那醫(yī)治之道,必當(dāng)如此,可見無病不治之藥,其說亦邪矣,其行亦惡矣?!?p> 高韌又道:
“那洪公藥酒,可有藥方在茲,容我看后也好定奪增減之法?!?p> 張宗耀答道:
“這個藥方不公開的,說是祖?zhèn)髅胤?,?jīng)傳數(shù)百年而屢試不爽的。據(jù)說共有藥草九十九味,其中不乏虎骨、麝香、人參、何首烏、蓯蓉、肉桂之類,因此價格不菲,需五兩銀子一壺?!?p> 高韌道:
“真是大開眼界,居然用到九十多味藥草!我所讀醫(yī)書甚雜,最多也就見過二十來味藥物的。是藥三分毒,此藥恐怕不但治不了病,久吃反倒有害得很。洪公豹此人,如此斂財,真可謂傷天害理,有機會我倒是要去會他一會。那盛藥酒的酒器可在?給我聞一聞?!?p> 張宗耀將酒器拿來,卻是兩個小小的葫蘆。高韌打開聞了,又搖晃倒出一滴到口中品嘗,沉思半晌,從包裹中取出醫(yī)書翻看一陣,終于下定決心。張宗耀早準(zhǔn)備好了紙筆,便提筆寫道:
“雷公藤半斤,生川烏一兩二錢,當(dāng)歸、紅花、桂枝、川牛漆、木瓜、羌活、杜仲、地骨皮各四錢,加水五斤,文火煎至兩斤,過濾去渣并冷卻后,加上等好酒四斤泡制。一日三次,每次二兩,飯后服用?!?p> 邊寫邊說道:
“先生此病,乃痛痹之癥,用藥當(dāng)以通經(jīng)散寒,祛風(fēng)除濕為要。先生病久,故下藥稍重,君藥者雷公藤,味辛、苦,性溫,有大毒,入肝脾二經(jīng),行十二經(jīng)絡(luò),有清熱解毒、祛風(fēng)除濕、舒筋通絡(luò)之功效。此藥文火煎制后以酒泡之,更顯功效,依先生酒力,亦可稍事增減,然每次不宜超過三兩。七天當(dāng)見效,如無效則停用。此藥毒性不小,他人不得飲用,慎之慎之。”
言畢抬頭看張宗耀,見其臉上且喜且憂,頓時明了,又道:
“我這藥方頗有些講究,需我親自去藥房抓藥,可否請宗耀先生陪我一行?”
兩位張先生對視一眼,張宗耀道:
“兄長便允我隨高少俠一行吧!”
張宗福道:
“也罷,你去一趟罷。如家中度支不足,便先購少許,徐徐圖之,萬不可再行借貸。少俠,如此便辛苦你一趟了?!?
無花梧桐
關(guān)于藥方藥酒,小說所言,純屬虛構(gòu),親們勿信以為真,更不可照方抓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