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從這一天起，繁華的上海就陷入了戰(zhàn)爭的泥沼里
百般無奈之下，我只好打開電臺收聽最新的戰(zhàn)況，聽到國民政府發(fā)布的《自衛(wèi)抗戰(zhàn)聲明書》的時侯，便曉得戰(zhàn)爭的結(jié)局已是無可避免。
為了紀念這個歷史性的時刻，我特意把聲明書的文字全部摘錄：
國為日本無止境之侵略所逼迫，茲已不得不實行自衛(wèi)，抵抗暴力。近年來，中國政府及人民一致所努力者，在完成現(xiàn)代國家之建設，以期獲得自由平等之地位；以是之故，對內(nèi)致力于經(jīng)濟文化之復興，對外則尊重和平與正義，凡國聯(lián)盟約，九國公約——中國曾參加簽訂者，莫不忠實履行其義務。蓋認為“獨立”與“共存”，二者實相待而相成也。乃自九一八以來，日本侵奪我東四省，淞滬之役，中國東南重要商鎮(zhèn)，淪于兵燹；繼以熱河失守；繼于長城各口之役；屠殺焚毀之禍，擴而及于河北；又繼之以冀東偽組織之設立；察北匪軍之養(yǎng)成；中國領(lǐng)土主權(quán)，橫被侵削。其他如縱使各項飛機在中國領(lǐng)土之內(nèi)不法飛行，協(xié)助大規(guī)模走私，使中國財政與各國商業(yè)，同受巨大損失；以及種種毒辣之手段：如公然販賣嗎啡、海洛英，私販槍械接濟盜匪，使中國社會與人種，陷入非人道之慘境。
此外無理之要求與片面之自由行動，不可勝數(shù)。受一于此，已足危害國家之獨立與民族之生存，吾人敢信此為任何國家任何人民所不能忍受，以迄于今，吾人敢言中國之所以出此，期于盡可能之努力，以期日本最后之覺悟而已。及至盧溝橋事件爆發(fā)，遂使中國幾微之希望歸于斷絕。
這一番表態(tài)不可謂不情真意切，不可謂不痛心疾首。雖然用的是客觀的文字來描述日本人在中國犯下的種種罪行，但被逼無奈之下只得奮而反抗的情緒卻透過文字與人民的心聲形成了共鳴。
在蔣中正的心里，他是一百二十萬分不愿意倉促之下走上全民抗戰(zhàn)這條路的。后來的人在書本和影視劇里看到的蔣中正都是滿腦子“攘外必先安內(nèi)”的思想，對日本人唯唯諾諾、不敢言戰(zhàn)的樣子，其實是有失偏頗的。蔣中正對于日本人的野心看得明白，也分析的透徹，早早地就堅定了“臥薪嘗膽”的理想，想要同他們甘暢淋漓地一戰(zhàn)的。
只是，他卻沒有***的霸氣，而是用一種天真的理想主義精神來分析事態(tài)，一方面，希望爭取國際輿論的同情和支持，逼迫日本放棄大舉進攻的計劃；另一方面又希望把作戰(zhàn)的準備做得更充分些，至少也要讓部隊的裝備和戰(zhàn)斗力達到能夠和日本人相抗衡的水平。他把希望寄托在英、美、法、意四國駐華使節(jié)的身上，希望通過他們在兩國之間穿插交流、居中調(diào)?？梢詫θ毡救似鸬綘恐频淖饔?。
可是，現(xiàn)實注定和他的想法南轅北轍。就像是狂熱的**不會分心旁貸，早已經(jīng)被軍國主義思想洗腦了的日本人也不會再去顧慮什么國際形象。還沒等到調(diào)停的結(jié)果出來，日本人便氣勢洶洶來犯，一時間上海周邊烽煙四起。
在《自衛(wèi)抗戰(zhàn)聲明書》公布后，擔任上海守衛(wèi)的張治中將軍也在當天通告了駐扎在上海國內(nèi)外記者，中國軍隊在上海戰(zhàn)場上會與日本人抗爭到底。
于是乎，救護團里的人都不由得群情亢奮起來，就像是從小受欺壓慣了的人，忽然有了一個反擊的機會，那種感覺簡直是豁然開朗、喜從天降一般。為此，團長老金還特意自掏腰包，用本來就不算豐厚的津貼請大伙吃了一頓好的。用他的話來說，反正等仗打起來了，腦袋就像別在褲腰帶上似的，要這些錢也沒用。
到了晚上七八點鐘的樣子，衛(wèi)二月終于醒了。她的樣子看上去虛弱到了極點，甚至連淡漠的眼神里都看得到疏離的情緒。我想到沈仲平對我說過的話，身受重創(chuàng)的人若是生出疏離的情緒，那就是大大不妙了，因為疏離的下一個階段必然是厭世。這個時候一定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去關(guān)心她。而這種關(guān)心不能是同情，也不能讓她和社會整個割裂開來，而是應該讓她重新融入到社會中去。我不是心理學家，也從來沒有做過引導別人的事兒，但是因為衛(wèi)二月是我最親近的朋友，便想著不論付出多大的努力也要讓她恢復起來。
此時我瞧她嘴唇干裂，急著想要喝水，便走過去替她倒了小半杯溫水：“醫(yī)生說你剛剛醒過來，不能一下子喝太多水。你一小口一小口抿著潤潤喉吧。”
她整個人歪在枕頭上，神色萎頓。聽了我的話，也不回答，只是沒什么表情地照做了。
當下氣氛就有些尷尬了。我坐立不安地在她面前晃來晃去，尋思著找個合適的話頭：“二月，你現(xiàn)在感覺怎么樣？疼不疼？”
她木然地搖搖頭，算是對我的回答。
我用手摸著床頭柜上的暖瓶：“我媽親手給你煮了黑魚湯和粥，你先吃一點吧。”
意料之中的，我仍舊只收到她的搖頭拒絕。
掏心掏肺的關(guān)心卻換來熱臉貼冷屁股的待遇，我心里的那個難受勁喲，真是恨不得撓上幾爪子才好?？墒俏业男睦飬s還記著沈仲平的蠢蠢叮嚀，這個時候就算衛(wèi)二月指著鼻子讓我滾出去，我也只能照辦，自己團成一團圓潤離開。
不過，衛(wèi)二月傷心歸傷心，倒不至于說出那么傷人的話。她現(xiàn)在的狀態(tài)更像是受傷的小獸，直覺地抵觸一切的外界事物，獨自一個人舔著傷口。然而，她的狀態(tài)決不僅僅是個別現(xiàn)象，絕大多數(shù)的傷兵從前線回來以后，都會是這種消極厭世的樣子。
更有甚者，我聽到團里的許多人討論華北潰敗和平津失守時說，那時候許多的部隊沒有接到撤退的命令，于是只好打到全軍覆沒，最后一個人也沒剩下。還有一些被日本人攆著逃出生天，可是輜重武器和傷兵到底是沒法帶走了。許多傷兵就這樣躺在擔架上等死，要是被機槍掃死的還算死得痛快，總比被活埋和爛在溝里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