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久違的家,久違的溫暖
水清突然像想起什么似地說道:“對了,有件事兒小姐你還不知道吧,今天晚飯前啟智少爺拍了封電報回來,說是他已經(jīng)申請了什么休學(xué),準(zhǔn)備從哪個國家繞道回國呢。”
我嚇了一跳:“他腦袋又發(fā)熱了啊,這時別人就是想走還走不了,他回來做什么?送死???”
水清無奈地搖頭:“不知道呢。本來這封電報是拍給老爺太太的,不曉得怎么就落在了二太太的手里。她那個嗓門你是知道的,什么事要是落在她嘴里總能給翻出花來。本來嘛,這封電報給了太太就好了,可她偏要在吃飯的時候當(dāng)著大家的面嚷嚷出來。這下好了不僅太太被驚到了,老太爺也被氣得不輕,連晚飯都沒吃下去?!?p> 我恨得咬牙切齒:“她腦子有病,自己嫁了個只會問家里伸手要錢的男人,好不容易生了個兒子又沒出息。她最好大家都過得不痛快,這樣她就痛快了?!?p> 我特意將上樓的腳步放得很輕,透過窄窄的一道門縫,里頭有昏黃的光線透出來。水清說的沒錯,母親果然沒有睡覺。
我用食指關(guān)節(jié)在門上輕敲。我聽到母親滄桑暗啞的聲音從屋里傳來:“進來吧?!?p> 推門而入的那個剎那,我明明看見母親手里的手帕正從眼角移開,因為匆忙,還留下了一道淺淺的印記??晌也幌胱屗y過,于是顧左右而言他道:“媽,那么晚還不休息,小心長皺紋?!?p> 母親嘆了口氣,嘴角旁的一對小酒窩深深地陷了下去,可是臉上卻沒有半點高興的樣子:“都那么大歲數(shù)了,不長皺紋不就成了老妖怪了?!彼罩业氖?,審視地看著我:“你不是去救護團報道了么,怎么又回來了?”
我倚在她肩上撒嬌似地把下午的驚險經(jīng)歷說了一遍,我怕她擔(dān)心,所以在許多地方刻意地避重就輕,把危險的事情說的很好玩似地。同時又刻意隱去了時譯之一節(jié),畢竟像地下黨這回事實在是母親最擔(dān)心的。
我兩手一攤,沒奈何地道:“等我從巡捕房出來已經(jīng)九點多了,現(xiàn)在法租界各處戒嚴,今天肯定是回不去了。而且日本間諜的事情可大可小,他們讓我這兩天都不要隨意走動,有需要的話還要我回去協(xié)助調(diào)查。這下子,你就是趕我走我也走不掉了?!?p> 母親重重地拍著我的肩膀,那力度震得我五臟六腑都有些隱隱作痛,她倒是頗為滿意:“好好,這法國人平時耀武揚威的,關(guān)鍵時候還是做了件好事。我趕你做什么,你留下來我高興還來不及呢。你在我身邊也省得我牽腸掛肚的,你看看自己這身衣服,臟的都快看不出顏色了。你先去洗個澡,這兩天就在家呆著。我讓王家姆媽去菜場里多買點好菜,我親自下廚,給你做最喜歡吃的糖醋小排和油爆河蝦?!?p> 我高興地有些得意忘形:“那么好的待遇,簡直和衣錦還鄉(xiāng)一樣。媽媽你可不帶這樣啊,我要是日子過的太舒服,說不定就賴在家里不走了?!?p> 當(dāng)天晚上我和母親聊了很久,從詩詞歌賦聊到人生理想,到了最后終于支持不住,便合衣靠在床頭睡著了。
等一覺醒來已經(jīng)是第二天一早,我從睡夢中醒來的時侯,清晨的第一縷晨光剛剛從窗簾外透射進來,窗外有啾啾鳥鳴和叫賣著柴爿餛飩的聲音。自從進了救護團以后,我就養(yǎng)成了聞雞起舞的習(xí)慣,可我萬萬沒想到,我起得那么早,母親卻已經(jīng)不見了。
我披上晨縷想要看看母親在做些什么,卻意外地發(fā)現(xiàn)了桌上的電報紙。它被壓在水晶鎮(zhèn)紙底下,可饒是如此,仍舊是一副皺巴巴的樣子。那些邊緣暈開的字跡透露出一個訊息,那就是說明母親在看這封電報的時侯曾經(jīng)哭過。
我想所謂的慈母之心在母親的身上有了最完美的體現(xiàn)。她生下了我和一對雙胞胎哥哥,從此以后不管我們空長了多少歲,不管我們身處何方,她無時不刻不在為我們牽掛和擔(dān)憂。
我做賊心虛似地悄悄把電報紙藏好,打開門循著香味一路朝廚房走去。我猜的不錯,母親起了個大早果然是在給我開小灶。我聞到濃郁的肉香,估計是熬了好久的腌篤鮮;盤子里盛著黑乎乎油亮亮、濃油赤醬的食物,散發(fā)著勾人味蕾的力量,讓人想象著那滋味層層深入,在口腔里爆發(fā)和綻放,真是我最喜歡的糖醋小排;如今河蝦早已成了稀缺的美味,母親卻買到了個頭足有拇指那么粗的河蝦,做成了香酥入味的油爆河蝦;灶頭旁碼得整整齊齊的是母親剛包好的小餛飩,大魚大肉什么的不適合清晨脆弱的消化系統(tǒng),但是清淡鮮美的小餛飩最適合饑腸轆轆的上海胃口……
我不曉得在戰(zhàn)爭期間所有的食物都是限量供應(yīng)的情況下,母親是如何買到那么多的食材的??蓡螁问撬秊榇烁冻龅男难团妥阋宰屛业难劭粑⒓t。我本來想趁著她背對我忙碌的時候去蒙她的眼睛,卻沒想到在我碰到她之前就被抓了個現(xiàn)行。
母親嗔怪似地看了我一眼,轉(zhuǎn)眼卻笑了:“調(diào)皮什么,還不趕快洗手吃飯。”
我聽話地應(yīng)了一聲,便乖乖地洗了手在餐桌前坐了下來。母親把我最喜歡的紫菜蝦皮小餛飩端上桌,旁邊還配了幾根油條和一碟醬油:“要是不夠,我還熬了粥,幫你盛一碗好伐?”
我拉著她的手:“媽,就吃頓早飯那么考究干嘛。你坐下來和我一起吃嘛,我們兩個說說話?!?p> 沒想到母親卻斬釘截鐵地拒絕了我:“我剛才在廚房里已經(jīng)吃過了,你自己慢慢吃。過會我還要幫二月準(zhǔn)備早飯,她大病初愈,胃口不大好,但是又要補充營養(yǎng),我想給她熬一鍋豬肝粥?!?p> 我一高興便又肆無忌憚起來:“媽,你該不是買了一整頭豬來給我們做飯吧?”
母親淡淡一笑:“哪能呢,正好你爸的同事送來,就給你們換換花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