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棉踏進父親的書房時,見父親正在練字,潔白的宣紙上,寫著四個剛勁有力的大字,:旭日東升。
他難得甚是恭敬的行禮問安:“父親。”
柳子緒不答,滿意的看了看剛剛寫好的字,問道:“這幾個字如何?”
柳棉不得不由衷的贊道:“父親的字,自然是無人能及!”
柳子緒捻須含笑,甚為得意:“你們兄妹幾人,唯有你長姐,能寫出幾分我的風骨?!?p> 柳棉微微一怔,父親口中所說的長姐,便是大夫人所生的柳妍。長姐留給他的印象并不深,他常年出征,柳妍亦早早便嫁了人,難得見到一面,若是驟然相遇,他興許會認不出來。長姐所嫁的夫婿,乃常陵候榮珩的獨子榮霽,時任禮部郎中,柳棉最近倒是時常能見到。
柳子緒只道他自慚形穢,便道:“你也不必自責,論到文韜武略,你當拔頭籌,樞兒亦不能及你?!?p> 柳子緒難得的夸贊,更加令柳棉的心里微微吃驚,一時,他竟不知如何作答。
一連串的變故,他已經(jīng)覺察到了,父親今日,亦有話對他說。
飛揚跋扈的少年非常和適宜的沒有再多言,恭敬的立在一旁,待父親開口。
這便是柳棉的與眾不同之處。他有著傾城之姿,身份顯貴,可以飛揚跋扈,可以為所欲為,可以蔑視權(quán)貴,亦可以下里巴人,然而,他亦懂得適可而止,該當謙遜之處,他永遠那么謙遜有禮從不張揚。這亦是張綸兄弟對他的夸贊。十年行伍,行軍打仗,無論是上馬領(lǐng)兵還是前線沖鋒,他亦是如此張弛有度!
柳子緒甚是滿意,悠悠在上方坐了,吩咐柳棉也坐下,方神色和藹道:“今日散朝,圣上召見了你與楚北,可曾說了什么?”
柳棉未有遲疑,道:“圣上召見,為兩件事,第一件,是孩兒的婚事。”
說罷,他停了下來,等著父親的回復。
柳子緒果然頷首道:“此事我知曉,圣上隆恩,想著為你尋一佳緣,遂令楚北陪你同去花朝節(jié),不曾想,你倒是看中了將門之后,這一兩天京都大街小巷,皆言你與洛神公主之事,可謂人盡皆知。洛神公主雖非顯貴士族,卻是忠烈之后,你的母親素來喜歡這樣的女子,她若還在,亦會同意的?!?p> 父親忽然提到了母親,這令柳棉再次微微錯愕。世人皆言父親當年如何寵愛他的生母,然而,柳子緒鮮少在他面前提及他的母親,甚至將顏泓音生前所住的院子封存了起來,不讓任何人進入,仿佛要將那個他曾深愛的女子,隨著她的逝去,一起封存在歲月里。今日,父親能如此坦然的在他面前脫口說出他的母親,實在是難得。
柳棉沉默了片刻,方啟齒問:“父親,母親在您心里,究竟是如何?”
柳子緒似乎陷入了沉思之中,少頃方幽幽道“你的母親,是這世上最好的女子,無人能及?!?p> 柳棉暗暗吃驚,這樣的評價,從素來寡言少語的將軍口中說出,實屬難得,一時,他竟無法對答。
柳子緒略帶苦笑道:“每個人都有青春年少之時,我亦是如此,然男子漢大丈夫,太過兒女情長,終究會英雄氣短之輩?!?p> 柳棉淡淡道:“倘若夫妻同心,相輔相成,又何來英雄氣短一說?!?p> 柳子緒看了看他,緩緩道:“如此說來,洛神公主甚合你意?”
柳棉坦然道:“洛神公主乃將門之后,見識非比一般京都貴族女子,我常年征戰(zhàn),軍旅生涯最是熟悉,她亦懂得兵法戰(zhàn)術(shù),自然是更得我心。”
柳子緒忽而笑了,道:“洛神公主在點蒼閣長大,不曾想,竟有如此見識,看來,點蒼閣確實是鐘靈毓秀之地。甚好!甚好!日后,她亦能助你一臂之力,你母親也放心了。圣上召見,還有一件事,是何事?”
柳棉凝眸望向父親,道:“圣上說,明日會下旨,讓我與楚北,同持日月之環(huán),參加國祭大典。”
柳子緒目光不動,持著茶杯,緩緩飲了一口,方道:“此事,我亦知曉?!?p> 柳棉深吸一口氣,恭敬道:“父親既然知曉,當知孩兒該如何做,請告知?!?p> 柳子緒仔細端詳著眼前這個與心底深處的女子容顏酷似的孩子。柳棉的容顏,像極了他的母親,一雙桃花眼脈脈含情,流光婉轉(zhuǎn)里,風情盡顯,仿佛日月之光,都凝聚在了這一雙眸子里,將世間萬物,都容納了進去。挺拔的鼻子和薄唇,卻透著男性的陽剛與魅力,亦將這張傾國傾城的臉,刻畫得更加深邃迷人。他是顏泓音在這世上唯一的骨血!柳子緒想到這里,心底再次被刺痛,不由得閉上那雙略顯滄桑的眼,少頃才緩緩開口,語氣亦變得柔和:“阿思,你若愿意,為父愿傾盡全力,圓你心愿?!?p> 柳棉忽而有種茫然若失之感,面對敵軍千萬鐵騎壓境,腹背受敵時,柳棉都不曾像此刻這般六神無主過,然嚴厲的父親這般溫和的語調(diào),確實讓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茫然。
他猶記得青鸞對他說,速回家問問將軍之意,畢竟,將軍與圣上年少相識,共同南征北戰(zhàn)過,然而,父親卻對他說,你若愿意,為父愿傾盡全力相助。
十年征戰(zhàn),戰(zhàn)功赫赫,不曾封候拜將,他怨過父親冷血,怨過圣上無知,然而,他寧愿征戰(zhàn)四方,護衛(wèi)國土,亦不曾想回到京都這座將軍府里,亦或是回到朝中任職,至于今日圣上欽點的持日月之環(huán),他亦不曾想過。
一時,他竟無言以對。
他并未再告訴父親,圣上所說的“義子”云云,他在想,一向?qū)λ麌揽燎曳胖鸬母赣H,會與圣上密謀過什么,究竟想做什么?
或許,他這一生,并不像他所經(jīng)歷的一般簡單。
柳子緒顯然明白了他的反應,站起身來,負手面向軒窗,道:“你放心,為父一生磊落,不會做大逆不道之事。”
柳棉如實道:“父親,此事,我并未想過。”
柳子緒轉(zhuǎn)過身來,灼灼目視他:“自此刻起,你可以想了,想必你也知道,持日月之環(huán)意味著什么。”
柳棉微微一愕:“持環(huán)者,還有楚北。”
柳子緒道:“圣上與懷王兄弟情深,圣上之意,懷王自然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