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前人的《潮汐曲》,“海若潮別難渡兮,四方歸一心印金?!币魳返镊攘ψ屝l(wèi)松雪習慣性地忘記了周遭的一切,忘記了冰冷。
也許是有感于琴聲的孤寂,從城的令一頭竟也傳來了一陣簫聲與之應和,與松雪琴聲的綿柔不同的是,簫聲的出現顯得格外清冷,不僅透出吹簫著細膩的心思,更讓這個夜晚彌漫著悲憫的情調。
“是他?”衛(wèi)松雪心中涌動著驚喜。這些天來,每當她夜里獨自一人彈奏綠綺時,總有一陣不知名的簫聲也與之相伴,盡管不知道對方的身份還有吹簫的原因,但憑藉著自己的音樂修養(yǎng),她隱約能感觸到對方那憂郁苦楚的心靈。
同一時間,同一情境,衛(wèi)松雪不禁心心相惜,生起知音念頭。
她咬緊牙關試著站起來,但雙腳卻已發(fā)麻,一個趔趄身體又軟了起來。她嘆了口氣,望著雪花出了神,腦海中閃爍著童年時記憶的碎片,漸漸地,全身失去知覺,倒在了雪地里。
黑暗的另一頭浮動著兩個人的身影,此刻正緩緩向這移動……
衛(wèi)府門前依就冷清,如同這個小鎮(zhèn)一般。兩盞火紅的燈籠所發(fā)出的燭光在空中搖曳著,傾訴著這個并不寧靜夜晚的種種是非。
耀眼的金光連綿不絕向這里襲來,由遠及近匯集成一片金色海洋。無數操持火把的鐵騎正以一種疾而不亂的陣形向這里駛來。今夜寧靜的小城在火光的籠罩下,變得躁動不安。
衛(wèi)松疾在書房燭燈下閱覽古籍,他是東吳真正的博學才子,憑借自己的才干,年紀輕輕便被陸抗舉薦為荊州刺史。但在兩年前,也正是由于義父陸抗的安排,他從荊州卸任,轉而擔擔起安陵這個西南小縣不起眼的縣令職責。
從一州刺史,到一縣的縣令,如此的大的反差起落在常人看來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但衛(wèi)松疾對此卻毫無怨言。陸抗對于他來說既是養(yǎng)父,又是人生導師,這樣的安排也必有他的道理。
衛(wèi)松疾垂首一副沉思模樣,目光雖在桌案上的公文上游弋著,但心思卻全在松雪身上。他們兄妹二人平日親密無間,很少像今天這般在琴這一問題上產生如此大的分歧。
松雪負氣離開,衛(wèi)松疾并不是十分擔心,她本就是個稚氣未脫的少女,煩惱對她來說便如夏曰疾雨一般來得快去得也快。
窗外的細雪又漸漸起了勢頭,開始了寒冬最后時刻的肆虐,衛(wèi)松疾的心也隨之漸漸凝固起來。
門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衛(wèi)松疾辨得出這是老魯的步子,心中一喜,莫不是松雪回來了。他迫不急待打開門栓,卻見老魯滿頭大汗沖進來,神情驚慌失措道:“晉兵打過來了!”
不等衛(wèi)松疾反應過來,耳旁便回蕩起馬蹄兵革的交嗚聲,仆人和侍衛(wèi)們驚魂不定地四處竄動,一時間整個衛(wèi)府上下人心惶惶,混亂不堪。
衛(wèi)松疾整了整衣裳,神態(tài)鎮(zhèn)定地向聲音的源頭方向走去。老魯不明所以,但又心系主人安危,壯著膽跟上前去。
雪勢愈來愈洶誦,寒風吹打著衛(wèi)松疾的雙鬢,他神情突然凝重起來:“晉兵?開什么玩笑!”
衛(wèi)府大廳的正門前火光沖天,大批士兵正不斷往這里涌入。衛(wèi)松疾見他們衣著黑甲,手持青鋒長劍,笑著拍了拍老魯的肩膀:“什么晉兵,都是自己人?!?p> 老魯聽著不由愕然,仔細一看,確實是吳兵,頓時吁了口氣,自言自語道:“是我草木皆兵了?!?p> 他見衛(wèi)松疾略帶幾分諷意的看著自己,心有不甘道:“既是自己人,為何未經允許便深更半夜闖入府中,還造成如此大的動靜?”
衛(wèi)松疾無從答復,他對此事也是茫然無知,定晴又再次環(huán)視四周,發(fā)現這些士兵雖是吳軍裝束,但與普通士兵到底還是有些不同,他們頭盔把面部遮掩的極為嚴實,而且臂系紅色綃巾。
“綃巾衛(wèi)?”衛(wèi)松疾乍驚之下仔細索尋的旗幟番號,卻見為首的一名身披墨色鎧甲的騎兵手中正掣著一根繡有“蘇”字圖案的軍旗在風中狂奔,那是一個令他再也熟悉不過的身影。
“阿曜!”衛(wèi)松疾滿心喜悅,脫口而出道。
蘇曜調轉馬頭,看著眼前這個灰袍長發(fā),風華正茂的兒時摯友,眼神略微遲疑了下,并沒有回應,而是從懷里取出一道青綠色的帛巾,聲音洪亮道:“大司馬陸抗大人有令,安陵縣令衛(wèi)松疾上前領令?!?p> 衛(wèi)松疾不敢怠慢上前躬身行了官禮,蘇曜下了戰(zhàn)馬,將手中的司馬令交予衛(wèi)松疾。
至江夏一別后也只是一年而已,一年后再次見次相聚,他果真如傳言般成為綃巾衛(wèi)的最高統(tǒng)領。
這只由江東四大士族聯(lián)合控制的皇家嫡系部隊,它的最高領導人便是東吳君主孫皓,但依照瞧眼下的情形,綃巾衛(wèi)擅自遠離皇城,似乎是聽從于陸抗的命令。
朝庭里發(fā)生了什么事情?衛(wèi)松疾心中啄磨著,兩人相視一陣,卻是衛(wèi)松疾先開口了。
“聽說你一直在前線與晉軍撕殺,我和松雪都很擔心,還好,看到你安然無漾,我也放心了?!?p> “衛(wèi)松疾語氣關心道:“怎也來安陵也不事先通知找一聲,我好布置一切,也不必像現在這樣唐突?!?p> 蘇曜搖頭微笑:“我也是臨時從前線撤下,前方戰(zhàn)事緊張,容不得過多停留,不然定與你暢飲敘話至天亮?!?p> 衛(wèi)松疾不解:“究竟有何十萬火急的事情?”
蘇曜嘆道:“江東形勢不妙,義父擔心長江防線一旦被王睿所破,我們東吳便無險可依。師傅打算在楚地,也就是安陵以東開辟另一個戰(zhàn)場,即使建業(yè)陷落,也有于晉軍繼續(xù)周旋的余地?!?p> 衛(wèi)松疾沉冥一陣,憂慮道:“這計劃雖好,但所需的人力,輜重和賬資是一筆龐大的數目。吳國由于連連征戰(zhàn),早已國庫空虛,只怕是有心無力?!?p> 蘇曜目光無神仰望蒼穹:“這也是我來到安陵的原因,如今安陵便有這么一筆名為持國之力的巨大財富。傳聞?chuàng)碛兴吮隳苷莆兆笥乙粐牧α浚x父當初派你前來經營安陵,這也是其中的一個原因。眼下局險惡,這或許是能夠改變吳國命運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p> 衛(wèi)松疾恍然道:“原來這一切義父早有安排。只不過持國之力?世上真得會有如此神奇的東西?能夠改變一國命運?我在安陵任縣令兩年有余,怎得從未聽說過此物?”
蘇曜搖頭道:“這件事我也是半信半疑,所以你只需盡力即可,倘若有這樣東西的話固然好,若是沒有的話,你也無須灰心,因為還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等著小衛(wèi)你去做。”
說到這里,他神秘兮兮地將衛(wèi)松疾叫到一邊。衛(wèi)松疾一臉疑惑,心中隱約感受到有不同尋常的事情將要發(fā)生。
“小衛(wèi),你離開建康已久,可能還不知道,現在朝廷內外形勢危急。朝中的事情我暫不提,現在眼前有一項重要的使命要落在你衛(wèi)松疾的肩膀上?!?p> 衛(wèi)松疾神情凝肅道:“何事?”
蘇曜看了一眼身后的部隊,道:“自吳主孫皓即位后,行事殘暴,屢興宮變,導致吳國國力江河日下,不復當初。我身為大將軍,本不該說出這些違逆之話,但在小衛(wèi)你的面前,我不想遮掩什么,這些事情小衛(wèi)你想必比我更加清楚吧!”
衛(wèi)松疾沉默不語,沒有當場駁斥,似是肯定了這一切。
蘇曜嘆了口氣,道:“如果君王無道,但能重用賢能治理國家的話,說不定還能挽回一絲的希望??墒腔实郾菹虏粌H做不到這一點,甚至在國難當前大肆派人暗殺反對他的文武百官。最近一段時間,暗殺行動越來越猖獗,甚至連一些民間文人墨客也慘遭屠戮,現在整個建康城上下人心惶惶,夜不出戶,可以說到了人人自危的田地。”
衛(wèi)松疾鎖眉道:“我真不敢相信事情居然會發(fā)展到這種地步?”
蘇曜道:“根據我所得到的情報,孫皓暗中組織了一場針對內部的清洗行動,名為‘清巢行動’,而參與者即是他麾下的爪牙‘鷹團’?!?p> “鷹團?”聽到這兩個字,衛(wèi)松疾臉上流露出凝重之色。
蘇曜繼續(xù)道:“眼下我忙于前線戰(zhàn)事,無暇與鷹團之人分心較量,但是我也不至于眼睜睜看著那些無辜的文武百官和東吳百姓慘遭毒手而無動于衷。我費勁心力,從一位朋友手中得到了一份鷹團的暗殺名錄,便暗地里將這些人聚集起來,然后連夜轉移到了這里。這些人都是東吳的才俊,也是東吳未來的希望。小衛(wèi)你此次無論如何都要保護這些人的安危。”
衛(wèi)松疾閉眸垂手道:“這兩件事我都會盡力完成,你可放心。”
蘇曜看見他淡定的臉上寫滿了自信,心中不由寬心,抖落了下身上的積雪,忽地又想到什么,緩緩從懷中取出一朵白花,目光煞是凄涼。
衛(wèi)松疾見狀,也輕輕從袖中取出一朵白花,神情僵硬凝固在那一刻。
“難得你沒有忘記,今天是吟兒整整十年的忌日?!碧K曜苦笑道:“吟兒泉下有知足可安心?!?p> 衛(wèi)松疾低頭不語,手中的白花在風中搖曳著,在向自己揮手示意,那張記憶中的蒼白小臉又浮現在眼前,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仿佛在輕喚“松疾哥哥”。
蘇曜環(huán)視四周,稍感失落:“怎地不見松雪丫頭?”
衛(wèi)松疾從恍惚中醒過神來,將松雪負氣離開一事娓娓道來。
蘇曜沒有責怪他,只是淡淡道了句:“我們都是無父無母的孤兒,這世上無論什么也比不上珍貫的手足之情,你比我幸運,我已失去了一個弟弟,不想再失去你們中的任何一個了?!?p> “我們也同樣不想失去你?!毙l(wèi)松疾笑容輕逸:“答應我,一定要平平安安的回來?!?p> 蘇曜咧嘴,露出久違的燦爛笑容,策馬襲卷雪塵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