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見三姨太給我示意，我便深吸了一口氣，便緩緩對老爺說道：“回老爺?shù)脑挘液阏f的不假，的確是這樣的事。”老爺便搖搖頭長嘆一聲自嘲地笑道：“防來防去終究是防不過自己的親兒子啊。”三姨太便可惜道：“老爺不必傷感，雖說大少爺和四妹妹的行為舉止不大得體，可是終究沒有定論下來，老爺您又何必往壞處想呢？”二姨太便哼了一聲道：“三妹妹這話就說得巧了，既然是一心想給大少爺送點心，怎么不跟我們的下人一起走，反而要偷偷摸摸的。這不是心虛是什么。”老爺便道：“靜君這話不假，來人?！敝灰娨粋€壯實的大漢進來，便道：“老爺有何事要吩咐？”老爺便緩緩道：“你找人暗中給我好好看著四姨太和大少爺，一切都要向我匯報，如有隱瞞，我就讓人一槍斃了他?！蹦谴鬂h聽了之后，便回了一聲出去了。
老爺又轉過頭來對著二姨太和三姨太道：“你們兩個也給我好好看著，有什么問題動靜，趕快來告訴我?！倍烫腿烫阋不亓嗽挘蠖吮銖睦蠣?shù)脑鹤又谐鰜?，我跟在三姨太邊上。三姨太便緩緩沖著與她并行的二姨太笑道：“二姐姐今兒未免有些急了些，就這樣耐不住性子，八字還沒一撇的事，就急著來找老爺。如此一來，太太可是不會放過姐姐的?！倍烫憷碇睔鈮训鼗氐溃骸拔也贿^是有什么說什么罷了，我一沒造謠二沒污蔑，太太就算是知道了，又有什么可說我的?！比烫宦牰烫@么說，便笑個不止，緩了好一陣子才道：“二姐姐，不是妹妹我笑話您傻，就算是大少爺和四妹妹真有那樣的事，這話也是從你嘴里面先露出來的?！倍烫犕炅巳烫倪@一番話，臉上的神色當下一變，便慌張道：“那我現(xiàn)在就去找四妹妹告訴她最近不要去找大少爺了。”三姨太便搖著頭接著笑道：“二姐姐，這消息是你給老爺?shù)模阌X得四妹妹還會相信你么？你現(xiàn)在只能做的，就是盼著大少爺和四妹妹毫無瓜葛吧，走到這一步再做什么都沒有用，老爺已經(jīng)派人去監(jiān)視了，姐姐你現(xiàn)在再去放消息就是自投羅網(wǎng)?！闭f完這一車話，三姨太就帶著我們回院子了。
這樣的日子便沒有過了多久，老話說的真對：紙終歸包不住火，我記得清楚得很，那天下午天上陰云密布，頭頂上四方形的天灰蒙蒙的一片，壓抑得讓人心里悶得慌，三姨太在屋子里面聽著老爺給她買的黑膠唱片喝著咖啡，屋子里彌漫著百花蜜與咖啡的香味好聞的不得了。我和宋媽在門口兩側隨時等著屋子里的吩咐。話說回來，那個黑膠唱片當真是個好物件，把那個黑色的圓盤子放在唱片機里，就能出來好聽的曲子，正當我們聽得來勁的時候，門外跑來了一個小廝，一臉的焦急對我們道：“老爺剛剛讓我來傳話，讓各房姨太太前去正堂?！蔽倚念^一沉，也來不及想什么，只覺得是什么不好的事情，便進屋回了三姨太，三姨太喝了一口熱熱的咖啡，呼出長長的一口氣，冷笑道：“該來的終究還是來了?！北闫鹆松恚瑢χ覀兊溃骸霸蹅冏甙?。”出了屋門到了外面，見外面天陰的厲害，三姨太便苦笑道：“就著今個這天說事，當真是應景?！?p> 沒走幾步便到了正堂，進了屋子里面后，我瞟了一眼周圍，只見老爺雖是平靜的坐在位置上，可是脖子上青筋爆出，一看就是動過氣的樣子，大太太坐在一旁大氣的不敢出，二姨太連坐都不敢，只是在一邊站著用手絞著帕子。大少爺和四姨太二人衣衫不整的跪在地上，四姨太更是一面抽泣，一面瑟瑟發(fā)抖。三姨太先是請了安，便也站在邊上。我和宋媽只是低著頭立在一旁，只聽見老爺便低聲問了一句：“都到齊了？”李二便低頭道：“回老爺話，三位太太都到了。”老爺便點了點頭，緩緩對跪在下面的二人道：“我在家中待你們二人并不苛刻，你們?yōu)槭裁匆@么對我？正揚，你爹的女人就這么讓你喜歡嗎？”正揚少爺還想做些辯解道：“爹，真不是您想的那樣……”“啪”一記響當當?shù)亩饴湓诹舜笊贍數(shù)哪樕?，打著一巴掌的人正是老爺，老爺冷笑道：“還有什么不是我想的，點心里面夾的紙條還用我念念嗎？好一句‘相思樹底說相思，思郎恨郎朗不知?！@還有什么不是我想的。”
大太太這時候方才緩緩走在老爺面前，用那雙干枯蒼老，布滿褶皺的雙手，抱住了老爺?shù)母觳?，用著乞求的語氣低聲呢喃道：“老爺，正揚做出這般大逆不道的事，的確是他的不是，也怪妾身沒有好好教導，可正揚畢竟是您的長子，也是您唯一的兒子，再者說來正揚手上還有這幾個大單子要談，還望老爺網(wǎng)開一面，從輕處置。”老爺冷笑了一聲，忽然猛地一下子甩開了大太太，大太太一個沒站穩(wěn)摔在了地上。老爺便恨恨道：“長子？他是長子就可以這般胡作非為？現(xiàn)如今開始與我的女人有了茍且之事，他這眼里還有我這個當?shù)膯幔 贝筇皇悄蛔髀?，癱在地上抽泣著。二姨太一直看著地面，用手扯著手中精致織成的蘇繡帕子，不敢多言一句話。三姨太也站在二姨太邊上，是不是看著老爺?shù)纳裆＠蠣斁従彽奶鹚囊烫南掳?，一個巴掌抽腫了四姨太的半邊臉，四姨太依舊不作聲，老爺?shù)穆曇魵獾冒l(fā)抖：“我花了錢把你從醉仙樓里贖了出來，給了你穿金戴銀的生活，為什么你還不知足非要做這些個不知廉恥的事情。”四姨太便冷笑道：“要不是您把我贖了出來，秋霜也不至于這么早就赴了黃泉?！崩蠣敱惚瘧嵉溃骸澳氵€敢強詞奪理，是你不守家中規(guī)矩，以下犯上，縱容了丫鬟不懂禮數(shù)在先，依家中規(guī)矩處置就是這般?！?p> 四姨太便哭嚎道：“現(xiàn)如今都已經(jīng)是新思想了，你這套封建規(guī)矩早就不靈了，我們現(xiàn)在是人人平等，你懂不懂！”老爺便吼道：“新思想個狗屁，你聽好了，在這個家里我就是天，我就是這個鎮(zhèn)子上的王！”四姨太癱坐在地上笑得幾近癲狂道：“你就做你的春秋大夢去吧，你自己究竟是個什么東西，你自己心里最清楚不過！”三姨太忙喝道：“香荷你放肆！你現(xiàn)在要是知道錯了，你沒準還能活著。”四姨太便狠狠地瞪著三姨太，咬著牙恨道：“你最沒有資格來說我，秋霜就是你害死的，我就算是死，我也要天天化作陰狠的厲鬼，纏著你讓你生不如死。”三姨太不屑地笑了一聲道：“我讓人處置那個丫頭，是她事先不懂規(guī)矩一而再再而三的冒犯我，我只是按照規(guī)矩做事，并無不妥。還有我是個留過洋的人，你這套鬼鬼神神，對我不受用。”三姨太便轉過去對老爺?shù)溃骸跋愫擅妹眉热蝗绱瞬恢诟?，還請老爺發(fā)落?！?p> 老爺便慢慢低聲道：“既是這樣，四姨太關入西角樓終生不得出，大少爺禁足于院內，一切待遇同下人?！眱蓚€極為粗壯的家丁便把哭號著半瘋半醒的四姨太拖了出去。大少爺見狀便爬到老爺?shù)哪_邊抱著老爺?shù)耐鹊溃骸暗?，我求求你，香荷是無辜的，求求您發(fā)了香荷吧，我以后保證不會有非分之想了，我再也不敢了?！笨蛇@些話早已是于事無補，老爺厭棄地踢開了大少爺，便道：“我不讓人用繩子勒死她，已經(jīng)是網(wǎng)開一面了?！鳖D了一下，老爺又擺擺手道：“你們都出去吧，我要靜一靜?！北娙吮阈辛艘欢Y，我跟著三姨太退了出去。
在長長的巷道上，二姨太叫住了走在她前面的三姨太，我們一行人停下了腳步，三姨太便問道：“二姐姐有什么事嗎？”二姨太便小聲道：“你說太太能不能知道是我說的?！比烫爿p聲道：“這我哪知道？我又不是太太。”二姨太便抓著三姨太的手小聲道：“三妹妹你可一定要幫幫我。”三姨太便笑道：“我哪里有那個本事，姐姐高看我了?！倍烫銕е耷坏溃骸熬彤斒墙憬闱笄竽懔耍魈煺埌蔡隙〞殡y我的?！比烫愕溃骸凹仁沁@樣，姐姐如若是信妹妹的，不如放寬了心，好好休息一晚，明天自然是好的。”二姨太先是不解，后見三姨太神態(tài)篤定，便將信將疑的回到自己的院子了。
第二日，三姨太早早便起了床，我們便趕忙服侍著三姨太晨起，三姨太喜歡香熏過的旗袍，所以三姨太住的屋子里總是香氣四溢。宋媽在屋里面服侍著三姨太更衣。我在外面擺著早點，沒有一會三姨太便出來了，匆匆用了幾口早飯便扔下了筷子往屋子外面走去。我便讓滿貴幫我撤了餐桌，我忙跟了三姨太出去。一路上，三姨太便對著我和宋媽道：“今天的請安太太肯定會推敲我們，我只能是幫一步算一步。”宋媽還有些猶豫道：“主子，二主子平日里對您就不怎么樣，還總給你拋話茬，你值得這么幫她么？”三姨太一面走著，一面自嘲的搖搖頭道：“都是被這院子里面折磨得不像人樣的女人了，什么以前現(xiàn)在的，那也都不重要了，以前我們兩個爭來斗去，最后高興的還不是太太？我們兩個每次動手，老爺都會知道，你也不想想是誰告訴的老爺?！蔽倚南掠蟹N說不出的滋味，現(xiàn)在看來，只能說是那個時候的新思想傳的不大通透，也不徹底，就導致咱們這個地方就沒被影響到罷了。
這不一會的功夫便到了正院，三姨太便留了宋媽在門口等二姨太，我跟著三姨太進去了，大太太坐在上面可早就沒了當家主母的威嚴，只是一個年過半百的老婦，毫無意趣的喝著茶。三姨太便請了安道：“給太太請安?！贝筇銛[了手讓三姨太坐了，三姨太便在下首坐了，大太太便用她那哭啞的嗓音問道：“大少爺?shù)氖率钦l捅出來的？”三姨太便緩緩答道：“太太，這事情只能怪四妹妹不小心，該做的沒做好，被老爺?shù)难劬€看見了?！贝筇珦u搖頭笑道：“是靜君說出去的吧?！比烫阈Φ溃骸疤@么精的人也有單純的時候，二姐姐要是說了，我早會過來告訴您了。我和她向來是形如水火的，太太不是不知道?！贝筇愕溃骸罢l說的都不重要，我現(xiàn)在也懶得去做那些報復的事情，只求老爺可以原諒我的正揚。”這時候，二姨太便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進來了，便道：“給太太請安?！毙辛硕Y后便坐下來了，見大太太神色憂郁，二姨太便寬解道：“太太也不要太憂傷了，既然事情老爺已經(jīng)知道了，莫不如好好打理后宅，老爺一高興說不定就會放了大少爺呢?！比烫犃硕烫@話便笑著點點頭。后來我才明白，這話是宋媽教給二姨太說的，二姨太事先知道三姨太會保她，在勸慰著大太太時，也得益減輕大太太對自己的疑心。
三人正說著話，一個家丁便進來稟報道：“太太，四姨太在西角樓里吊死了。”三姨太便嘆了口氣道：“進了那個地方，就算是不被人勒死，也會自行了斷的，橫豎都是一個結果。”二姨太便接了三姨太的話道：“那地方就是個死人堆，換誰進去都捱不過二天。”大太太便氣哼哼道：“那個賤人禍害了我的兒子，就這么一根繩子吊死了，算是便宜她了?！蹦羌叶”銌柕溃骸案覇柼趺刺幹?？”大太太思忖許久，便陰狠地咬著牙獰笑道：“拖她的尸首去喂狗，把她的骨頭扔到茅廁去，讓全院的下人們在她的骨頭上如廁?！蹦羌叶”闶橇艘宦暢鋈チ?。三姨太聽了不覺得有些惡心拿著帕子捂住鼻子，我心下想著，在一堆死人骨頭上上廁所，誰還敢上啊。二姨太倒是顯得云淡風輕，畢竟大太太這樣的變態(tài)的報復手段，她是早就知道的，所以她才會那么怕大太太的報復。
那些時日，無疑對我們下人來講是一種煎熬，連如廁都帶著恐懼。三姨太見到院內下人們垂頭喪氣，便嘆了口氣道：“這太太還當真是個厲害的角，手段這么殘忍，看來以后可有得我受了?！彼螊尡銓捨康溃骸爸髯硬槐囟鄳]這些事，咱們也沒做過什么招惹太太的事，以后在比從前小心點也就是了?！比烫憧嘈σ宦暎骸拔业共慌绿珌碚也纾皇乾F(xiàn)如今大少爺被禁足，家中的光景一年不如一年，太太現(xiàn)如今也生不出孩子，況且就算現(xiàn)在有了孩子，還要熬著十多年的苦日子，現(xiàn)如今聽說鎮(zhèn)子上的警察們在嚴查軍火的事，咱們家一旦被抓著了，那就是萬劫不復的境地了?！彼螊尡銓捨康匦πΦ溃骸叭髯右蔡鄳]了，老爺?shù)跪v軍火生意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誰還會再提？再者說，那些個警察不過是幾塊大洋就能應付了事的東西，不成事情的?！比烫阈χc了點頭道：“但愿一切都像你說的那么辦才好啊?！?p> 次日，三姨太像平日一樣在屋子里面聽著黑膠唱片，只聽見門外傳來了叫門聲，我便忙去開了門，只見滿臉焦急的二姨太在門外等候許久，也不等我傳話便跑進了三姨太的正屋。三姨太見二姨太來了便笑著說道：“不知道二姐姐來著，妹妹有失遠迎，二姐姐快些坐?！倍烫忝Φ卣伊说胤阶愕溃骸澳阒恢?，太太準備要辦了老爺?！蔽以谝慌月犃耍目┼庖幌伦?，心想著：不至于這樣吧，好歹也是半輩子的夫妻了。三姨太聽了這個消息，也是震驚一下子，便低聲道：“二姐姐，東西可以亂吃，這話不能亂說，萬一一個沒把準下一個進西角樓的就是你了。”二姨太便道：“我自然明白，不過我證據(jù)可是確鑿的，我聽說太太為了大少爺禁足一事上了不少火，就買通了太太身邊的一個叫翠喜小丫頭，她親口告訴我的，說是太太要辦了老爺，再讓大少爺繼承家業(yè)?！比烫銌柕溃骸斑@個丫頭可信么？”二姨太便篤定道：“自然是可信的，這小丫頭偷了太太不少的首飾，那天也是正巧被我院子里的孔雀逮個正著，我就見縫插針的問了一嘴，沒想到還真問出點東西來。”三姨太心下一想，嘴角上勾起一抹笑說道：“那正好，姐姐你想想老爺死了之后，咱們是不是也會得著好處?！北憷^續(xù)說道：“況且老爺也從來沒把我們當做人看，我們莫不如把老爺交給太太處置，等太太事情做得干凈了之后，再讓那丫頭出去將太太打下去，太太這么些年挑撥離間的事情可多著呢，一下子一箭雙雕，豈不更加妙些？”二姨太聽了三姨太的一番話，便擊掌笑道：“三妹妹不愧是咱們家的第一女謀士，如今看來妹妹當真冰雪聰明?！比烫阈χЬ椿氐溃骸敖憬阒囐??！?p> 我送了二姨太出了院門后，便回到正屋，對三姨太道：“主子當真是精明，澤天佩服，不過，澤天只是不明白，為什么主子總是要幫著二主子?！比烫阈χ氐溃骸耙驗樗沁@個宅子里面跟我相比最沒有競爭力的人，可以這么說，她都沒有資格成為我的對手。與其排斥不如自己的人，莫不如將她據(jù)為己用，到時候她就會被我玩的死去活來?！蔽倚南掳底耘宸烫聪な澜绲闹腔郏瑫r又可憐二姨太這樣成為了三姨太的槍手。
二姨太和三姨太在那天正午照例給大太太請安時，我依稀記著大太太的表情，那種深不可測，含恨的笑，惡狠狠地笑著，三姨太卻毫不畏懼，畢竟大少爺?shù)氖赂且欢↑c的關系都沒有的，二姨太雖說心下害怕，臉上倒是神色自若的笑道：“太太也不要每日都悶著不說話，大少爺遲早會放出來，不過是早晚的事?！比烫憬拥溃骸熬褪钦f呢，就好比您多活一天，就多當一天后宅當家的道理一樣?！贝筇宦犨@話，嘴角洋溢起一絲微笑，便道：“兩位妹妹當真有心了，我當真是感動，時候也不早了，兩位妹妹回去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