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雨欲來,峭壁的山洞里呼嘯的風(fēng)把湫時披肩的烏羽斗篷灌滿,有細(xì)密的雨絲落在她臉上。
她隨意扯著寬大的衣袖揩去臉上流淌下來的雨水,然后蹲下身,去探面前躺在地上,黑巾蒙面那人的鼻息。
“死了……”湫時素手?jǐn)堥_他被血浸泡的破敗黑衣,看到了他胸口處那形狀猙獰的傷口,看形狀,是在汀江上芷淵與東郡死侍殊死一搏的那把短匕。
她伸手把斗篷的羽帽戴起,轉(zhuǎn)身便步入雨幕,踩著巖洞口嶙峋的峭石,往更高的山石處攀爬。圖辛紅著眼跟著她,雖然情緒不佳,身手卻依然矯捷。
凌山鎮(zhèn)傍山依水,一面較緩,一面卻是陡峭的山崖,崖壁上有大大小小的許多巖洞。
而芷淵,此刻就在這其中一個巖洞之中,生死不明。
圖辛覺得恍若夢中,前一刻還是凌山鎮(zhèn)如夢如幻,由山根逶迤而上的綺麗燈火,在藹藹雨幕中散發(fā)出朦朧的光芒;后一刻便是空曠的平緩山地上,他們??康鸟R車旁,漸漸圍攏過來的蒙面黑衣刺客。
有古籍上提到過這座兩異之山,道無人可達(dá)的山巔有一顆千年靈芝,湫時覺得極像面前的這座,一時好奇,前去一探虛實,讓芷淵等她片刻。
回來之時便只有遍地狼藉,湫時有些不安,四下尋找,才看到藏身于一塊陡峭隱蔽的山石間的圖辛,堪堪冒出半個腦袋,面上都是惶急與擔(dān)憂。
“姑娘,我們遇上了刺客……”圖辛向他奔來,“公子讓我在此等你?!彼行┌脝?,芷淵臨危不亂,可此處地形于他們極為不利,且對方人數(shù)明顯優(yōu)于他們。
芷淵與此行所帶的家衛(wèi)竭力突圍,向凌山鎮(zhèn)后山而去,圖辛欲跟隨,卻被芷淵勒令于此,待湫時歸,再來營救。
湫時心跳漏拍,豎眉向他迎了過去:“芷淵呢?”
圖辛攥緊了雙手,“后山……”
湫時了然。
雨點漸漸密集起來,有晶瑩的雨珠順著斗篷上細(xì)密的羽毛落下。又一個巖洞近在咫尺,圖辛幾乎屏住了呼吸,生怕在里面看到渾身浴血的芷淵。
看到面前的景象,圖辛短暫地送了口氣,又陰郁起來。
巖洞里的尸體并非芷淵,卻是鎮(zhèn)南王府幾個著了青衣的家衛(wèi),零零散散的倚靠在巖洞參差不齊的石壁上,地上有蔓延而來的血跡,一片濕潤。
湫時蹙眉,蹲下身查看他們的鼻息,卻是無一例外的沉寂。傷口幾乎都穿喉而過,一刀斃命。
這里地勢復(fù)雜,芷淵被步步相逼向山頂突圍,所以向上的巖洞,會出現(xiàn)黑衣刺客或鎮(zhèn)南王府家衛(wèi)的尸體,還不能及時找到芷淵,情況有些緊迫。
“圖辛,你可知這些刺客都是什么人?”她一邊站起來,一邊扭頭去問圖辛,額前有發(fā)絲被雨水打濕,黏在一張白凈的小臉上。原本干凈整潔的月白色裙袂也被雨水打濕的泥土沾染。
湫時繼續(xù)往下一個巖洞去,她速度極快,此刻幾近到山腰以上,圖辛勉強能跟上她。
“我家公子淡泊不爭,于朝中并不樹敵,……”圖辛也想了許久,最后還是覺得并非為南欽朝中之人,芷淵的淡泊冷漠是出了名的,大多數(shù)人都敬重于他。
“所以刺客大抵并非南欽之人!”圖辛猜測。
洛櫻與那東郡太子?湫時腳步微頓,心里有些煩亂,之后便加快了步伐,不時又把圖辛落在后面。
之后陸續(xù)過的幾個巖洞,雖然地上有些許血跡,卻始終沒有看到人影,離山頂越來越近,如果還沒有找到芷淵,大概便是兇多吉少罷,湫時驀然覺得胸口悶,握著的拳越來越緊。
湫時扶著巖洞壁上料峭的山石,看著空空如也的巖洞,眼眸黯淡下去,轉(zhuǎn)身向下一個巖洞攀去,她行出十?dāng)?shù)米,圖辛堪堪攀上那塊巖洞。
“姑娘!姑娘!”圖辛忽然喚她,語氣焦灼,不知是喜是悲。
湫時回頭看他,圖辛手里捏了塊東西,向她揮手。她幾步躍下去,接過圖辛遞給她的東西。
“這是我家公子的東西。”圖辛慌道。
是塊小巧的冰種紋螭玉佩,瑩潤透亮,她雖從未見芷淵拿出來過,可圖辛與他待了十?dāng)?shù)年,自然更加了解于他,且這樣古樸大氣的樣式,也的確是芷淵的風(fēng)格。
湫時探身往撿到玉佩的巖洞里走去,仔細(xì)的打量起四周的巖壁。
巖洞不大,有撲面而來的塵土氣息,雖然內(nèi)里光線黯淡,湫時還是能看清大概,巖壁大多凹凸不平,巖洞深處卻有一個巴掌大的角落格外光滑,周圍還有幾道被認(rèn)為鑿刻出來的痕跡,不認(rèn)真看根本不能發(fā)現(xiàn)。
湫時心思一動,將手按壓上去,稍一用力。
有震耳欲聾的機杼聲響,似乎有什么巨大的東西在巖洞深處挪動,有塵土飛揚起,迷了圖辛的眼,待那聲響過后,塵土也漸漸歸附,巖洞盡頭露出了一個能通過一人的地洞。
圖辛怔愣。
“你回去找援兵,我一個人下去便好?!变袝r眼芒瑩然,一邊打量著那黑黝黝的地洞,一邊交代圖辛,在這地洞未出現(xiàn)之前,她覺得一切都在可控的范圍內(nèi),總會找到芷淵,或許會受傷,但總能把他完完整整的帶回去。
可在見到這個地洞后,湫時心頭泛上一絲不安。
“可是……”圖辛有些猶豫,他天賦不及芷淵,雖與他一起習(xí)武,卻只學(xué)得一些皮毛,下到這個未知的地洞,反而會給湫時添亂。
他想起那夜?jié)O火微憧的汀江,湫時毫不猶豫的踏上了和芷淵一起臨敵的小小竹筏,一黑一白衣袂蹁躚飄搖,長身而立,順著江水緩緩向下。
說不上的瀟灑般配。
最后湫時還是把芷淵帶回來了。
“姑娘,保重?!眻D辛猶豫不過片刻,堅定的點了點頭,說罷頭也不回的闊步邁出巖洞。
在他的身影消失在巖洞后的剎那,有瑩潤的白色光芒流淌開來,將這小小的巖洞映得透亮。
光芒消失那剎,巖洞里不見了湫時的身影,只有一只尾巴蓬松,毛發(fā)柔軟瑩潤的白貓,弓了身子起跳,落入了那看起來深不見底的黝黑地洞。
湫時身形輕巧的借力向下,不過瞬息,便落到了一片柔軟的干枯草堆上。
周圍一片黑黝,沒有半點光芒,湫時的眼睛輕闔,再睜開時便是一片瑩然,周圍的景象清晰可見。她耳朵微顫,抖了抖潔白的毛發(fā)上沾染的草枝,緩緩抬眼。
眼前是一道一眼望不到盡頭,向著山體中心而去的筆直通道,四壁都有人工鑿刻出來的痕跡。
湫時小心翼翼的邁步向前,輕巧靈敏,未發(fā)出半點聲音。順著這條筆直的通道走了許久,前方突然出現(xiàn)了幾縷溫和的燈火光芒,隱隱約約還有被刻意壓低了的交談聲。
“大哥可知道他們是什么人?”
“拿人錢財替人辦事,多的話不問的好……”
這里有一個密室。
湫時腳步微頓。
愈發(fā)往前愈發(fā)的開闊起來,那燈火也愈發(fā)通透亮堂,凌山鎮(zhèn)山中居然還有這樣一個隱秘的地方,湫時心下警惕,順著通道里略顯黯淡的地方,輕巧的一步一步推進(jìn)。
終于到了密室邊緣,壁上有一排整整齊齊,拳頭大小的氣孔。透過氣孔可以看到密室里的情形。
湫時趴在那氣孔上面往里看,她化為原形時小巧玲瓏,且若她有意隱藏,輕易很難發(fā)現(xiàn)。
如湫時所料,芷淵在這空曠的密室里面,他被蒙了眼睛,面頰上有縷縷血絲,難得的被綁了手腳扔在角落。
他不慌不亂,安安靜靜的屈膝坐著,發(fā)絲雖有些凌亂,絳紫的袍服亦有些松散,卻半點不顯狼狽。他身上沒有明顯的傷痕,也沒有湫時印象里渾身浴血那般令人心悸。
她稍微松了口氣。
在他旁邊有幾個同樣被蒙眼,被綁在一起的鎮(zhèn)南王府家衛(wèi),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了些傷痕。
在另外一邊,有兩個彪形大漢,執(zhí)了佩劍,于暗道里唯一的燈火下,時不時的看角落里那些在他們眼里如同案板上任人宰割的魚肉無疑的人,面容在湫時眼里隱隱綽綽。
她有些黯然,腦海里轉(zhuǎn)過許多解救他們的法子,可每一個都不大實際。
若是聽了休岸與清水的話,好好修煉術(shù)法,也不會淪落到為了逃脫冥界之人而傷了元氣,更不至于此刻偷偷摸摸的救人,生怕又橫生什么變故。
若她和諸位師兄一樣,術(shù)法功力扎實雄厚,大可以一腳踢了密室的門,瀟灑恣意,幾劍便能將事情了結(jié)。
她心一橫,喵嗚的叫喚了兩聲,輕而嫵媚,絲絲入骨。
密室里的交談聲戛然而止。
湫時聽到有人按穩(wěn)了劍柄發(fā)出的咔嗒聲響。
“這里怎么會有貓?”有粗獷的聲音,驚疑不定的開口。
“不要自己嚇自己……”有人應(yīng)答他,“說不好是我們都聽錯了……”可這語氣里明顯有些底氣不足。
湫時冷眼,心頭哼哼一聲,又喵嗚的一聲叫喚出來,在空曠的密室里,比方才那聲更為響亮清晰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