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往

　　窗外寒風(fēng)呼嘯，那對兄弟一直沒有回來的動靜。傅曉曉對這些也不在意，只將栗子殼扒拉到原來盛放栗子的碗里，然后拿了臉盆洗漱準(zhǔn)備休息。

　　而離她不遠(yuǎn)的另一間房里，黑暗中一個高大的身影披衣站在門邊，身體前傾趴在門上聽院子里的動靜。

　　但門外安靜的只余風(fēng)聲，他便轉(zhuǎn)身回來往床邊走去。床上隱隱看到個女子蓋著被子披衣坐著，即使屋里黑暗也能在這伸手不見五指里感受到對方關(guān)切的目光。

　　“沒事，睡了?！蹦腥藢⒆约荷砩虾推拮由砩系囊路议_放在一邊的矮凳上，然后小心翼翼躺進(jìn)被窩里跟妻子一起躺好。

　　“不用去看看嗎？”女人在他耳邊小聲問：“豪哥？”

　　戎子豪語中帶怒道：“看個甚？！他男子漢被女人說了倆句就鬧騰，不像話！五弟妹沒做錯，是他心眼壞了。”

　　“子豪，傅妹妹還沒嫁過來你別亂說。”被子里，女人一把握住丈夫的手。

　　夫妻倆一起沉默了片刻，戎子豪伸手將妻子摟在懷里，“三弟怎得就不能同我與二弟一般只娶一個妻子，非要這般鬧騰？幸而咱們山寨不是那些個酸儒大家，傅姑娘也不是那思想愚鈍的，不然他又要害死一個?！?p>　　“豪哥別說了，趕緊睡吧！”女人往男人懷里縮了縮，然后聲音里滿是深情道：“這世間的男子沒一個比得過你，你只看二弟守著二弟妹一個，卻不知他興許只是聽你的話罷了?！?p>　　戎子豪笑了，“我是他大哥，他不聽我聽誰的？”

　　女子沉默沒有接這句話，而是輕輕地一聲嘆息。

　　“怎得了？”戎子豪問：“楊妹心有不快？”

　　姓楊的婦人說：“豪哥，距你我相識已二十年。二十年來你可有后悔？”

　　“沒有！”戎子豪斬釘截鐵。

　　“沒有血脈相連的子孫也不后悔？”楊姓婦人一邊說一邊流下了眼淚，“都是我不好。不然……豪哥你去傅妹妹為妾吧！我保證決不妒忌！”

　　“又胡言亂語?！比肿雍垒p描淡寫，“二十年了，我總還記得第一次見你的模樣。”

　　若是這段過往講給傅曉曉聽，她一定會驚訝，原來這位端莊的大嫂，曾讓她叫一聲楊姐姐的女子竟是這般尊貴的出身，與她原來的身份比只高不低。

　　戎子豪的妻子本名楊承瑤，是楊府的大姑娘。楊府是哪家？先帝帝師府，真正的書香門第，文人中首屈一指的家族?？上?，楊承瑤出生的時候楊府已經(jīng)大不如前，祖父年老體邁，自己的父親身為嫡子才學(xué)有限罷了偏還不是長壽的命數(shù)，先一步離世。

　　父親離世時楊承瑤兩歲，那時她上無兄姐下無弟妹，又二年母親也病逝了。四歲的她被祖父抱到祖母膝下教養(yǎng)，剛開始時祖母憐惜她喪父喪母孤苦無依，但隨著二嬸嫁進(jìn)楊府漸漸的她的生活便有些變了。

　　六歲時，二嬸的長女出生，先帝帶著當(dāng)時還是太子的皇帝來楊府小坐。彼時，楊府一大家在后院拜見先帝與太子，楊承瑤也是其中之一。

　　先帝同楊承瑤的父親是舊識，便指著她說：“這便是師傅長子的遺孤？”

　　祖父面露哀戚道：“回皇上的話，正是老臣那不孝子的女兒?！?p>　　在古代，先于父母而逝的子女也會視作不孝，所以楊祖父這樣稱呼楊承瑤的父親。

　　先帝將楊承瑤抱在膝上說：“師傅，你這孫女朕看著喜歡，你看她可堪做未來的國母？”

　　楊府上下嚇壞了，慌亂地跪倒在地。

　　“皇上此話讓老臣及家眷惶恐，望皇上快快收回前言。”

　　“哈哈哈，”先帝與膝上的小姑娘對視，然后大手一揮道：“金口玉言！待這丫頭大了，朕便親下一道旨意聘了她做太子妃。”

　　那日是楊府最風(fēng)光的時候，也是楊承瑤這小半輩子最風(fēng)光的時候。可惜好景不長，在此后的六年二嬸不斷地在祖母耳邊說楊承瑤的壞話，說她其實是災(zāi)星將世，不然不會把父母克死？誰知未來她還會克死誰？

　　原本祖母是不信的，但掌管楊府上下的二嬸稍微使些手段，楊承瑤身邊便出了幾樁離奇事件。比如，半夜烏鴉落滿楊承瑤睡覺的屋子；比如吃了楊承瑤燉的補湯便身體不適的祖父……

　　那些時候，連楊承瑤都相信自己身帶煞氣。然后，二嬸說她畢竟是皇上看中的太子妃，身帶煞氣怎能進(jìn)宮，不如請些和尚道士來家中驅(qū)煞。

　　祖母猶豫了半日，這種事她不敢實話跟自己的丈夫說，便只找了借口說想給長子和長媳做法事。給去世的人做法事祖父沒有反對，于是第二日便有個道士帶著兩個道童上門了。

　　一番法事做下來，道士掐指說要楊承瑤去道觀里住上半月，祖母不是圣人只稍稍猶豫了一下便同意了。

　　祖母養(yǎng)大了楊承瑤，自然不放心她一個人去，便吩咐了二嬸帶她一起。二嬸不僅答應(yīng)了，還說要帶上那個比自己小六歲的妹妹。

　　住在道觀里楊承瑤開始很不習(xí)慣，她也看出二嬸并不喜歡自己所以開始時很提防。但誰會想到二嬸竟那般沉得住氣，在道觀住了十幾日偏在回府的前一日動手了……

　　剛剛十三的小姑娘，被自己的二嬸借山賊之手賣給了人牙子。她和戎子豪的初遇也在那時，小小一團(tuán)的楊承瑤被山賊關(guān)在木頭做的籠子里，十五歲的戎子豪那時衣衫襤褸的負(fù)責(zé)夜間看守。

　　當(dāng)然夜間看守不止戎子豪一個，還有另一個。

　　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貴族姑娘落到賊窩里會有什么下場？開始時楊承瑤想自殺，山賊便將她綁了，嘴里塞了布團(tuán)。

　　如是餓了兩日，本就手無縛雞之力的楊承瑤仰躺在籠子里，連眼皮都睜不開了。

　　在一個沒有月亮的夜里，楊承瑤被“咯吱咯吱”的聲音吵醒，又餓又渴的小姑娘看不到眼前發(fā)生了什么，卻從這“咯吱”聲里知道有人在鋸木頭籠子。

　　大腦混沌，眼冒金星的被一個瘦弱的人抗走，楊承瑤沒有半分力氣，竟直接昏睡在那人肩頭。

　　再次醒來是因為聞到了肉香，嘴邊濕潤顯然睡著時已經(jīng)被人喂了水。眼前是烤熟的魚，那時的楊承瑤腦海里想不起閨中禮儀狼吞虎咽的把魚吃了。

　　吃完一整條魚她才驚訝地發(fā)現(xiàn)那條魚竟找不出一根刺，雖然沒滋沒味卻讓楊承瑤因為對方的細(xì)心而落下眼淚來。

　　“你若是不愿跟著我，我便送你回家?！倍吺巧倌陮⒆兾醋兊穆暰€。

　　“我愿意跟著你?！睏畛鞋庍煅实溃骸叭缃裎以谕馊烊乖鐩]了名聲，回去大約只是個死?！?p>　　“你曉得跟著我是何意嗎？”少年聲音沒有半分感情起伏。

　　楊承瑤看向少年，那時兩人坐在溪邊的一棵大樹下。嘩嘩的溪水折射著粼粼的水光照射在兩人臉上，微風(fēng)輕撫，小草青青。那時他們都是狼狽的，臉上很多污漬都沒有擦掉，但二人永遠(yuǎn)記得那天，刻骨銘心的記得。

　　她說：“我要做你的妻，但你要保證此生非我不娶，只此一人！”

　　“非你不娶，到死只要你一個！”少年眼中燃著灼灼火焰，那是愿意為心愛的姑娘赴湯蹈火的勇氣，是他的一顆真心。

　　彈指一揮二十年轉(zhuǎn)眼而過，楊承瑤從沒回過楊家，在她心中希望祖父祖母當(dāng)她已經(jīng)死了，二十年她只是戎子豪的妻，再不要別得身份！只是，如果她能給他生個孩子就好了，一個融合了兩人血脈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