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少年道人在幼狼不滿的嗚咽中,將其提到庭院開始打坐修煉。盡管妖族的修煉之法不同,但也大同小異,比如都要吸收那縷先天紫氣。
另外,既然決定了要跟隨自己,那么便要做好心理準備。這是昨天就跟她說過的話,而她也確實答應下來。
所以道者沒有絲毫心理負擔,將其提了出來。
嗯,倒提。
先天紫氣畢竟太少,只消片刻,道者便收斂靈力口吐濁氣。他本就不需要吐納太多靈力,所求也只是為了養(yǎng)成習慣。
站起身來活動片刻,隨后丟下原地偷懶的小東西,回房取來一些筆墨。
筆墨只是凡物,但到了道者手中,凡物便不再是凡物。不大不小的紙上留下些許字跡,靈力流轉(zhuǎn),墨香呈然。
而后將其放在桌上,用硯臺輕輕壓下。拍了拍手,召來幼狼,隨即一人一妖御劍遠去。
去的地方,當然是天機的住處,畢竟這位掌教可是給了自己不小的幫助。
至于那封信,則是給黃明留下的,大意便是他要離開一段時間、勿念,之類的事儀。
出乎意料的是,此番出行之事頗為順利。關于宋芷,這個女孩這次沒要求帶著她出去,否則李佑還不知找什么樣的理由拒絕。
隨口問了問原因,卻是天機不大放心。至于細因,李佑自是不會細究。
所以昨天任少女作何感想,最后除了要求道者盡早回來之外,再無其它言語。
少年自是樂的一身輕閑,只是對少女的情感,卻越發(fā)愧疚。
這愧疚是從很早之前便已滋生出來了的,當時還未當重視,到現(xiàn)在卻已是不得不處理的時期了。
這么些日子以來,宋芷很喜歡貼近李佑,甚至可以不在乎外界的言論。說是膽大也好,說是癡心也罷。但在少年看來,這是不該有的,甚至是錯誤的行為。
因為他知道,她對他,只是依戀,也只有依戀。
這依戀的成型很古怪,卻又在情理之中。
因為在這廣袤的天機府里,她是許多人的大師姐;因為她的師尊是天機;因為在這里的人均是飽讀禮儀之人,不會以下犯上;也因為她來歷特殊,成了當年最受歡迎的小師妹。
這么多個“因為”加起來,就成了她在這天機府無依無靠的病因。她是他們的師姐,所以受到他們的尊敬;她是他們的師妹,所以受到他們的關照。
但唯獨,沒有一個人真心對她,對她敞開心扉,將她視作朋友。
或許用朋友這個詞不對,應該是足以交知之人。一個可以不在意她的身份,可以在空余時與其相談的人。
僅僅如此。
或許正是因為知道了這一點,所以她開始嘗試改變。既然別人不會主動搭理她,那她還不會去主動搭理別人嗎?
而要搭理,那么什么樣的人最好呢?當然新來的師弟師妹,若是在加上一個不錯的契機,那便更好了。
于是那一日,她與他相遇了。
就像是俗爛故事里的那樣,兩個陌生的人,無意的“撞”在了一起。
碰出的,不是名為愛情的火花,而是名為遇知的感觸。
所以她,開始依戀他了。
當然,她依戀的只是“他”而已,不是李佑,也不是任何一個人,而是任意一個人。
也正是因為如此,道者才不愿她將心思系在他身上,畢竟這樣,也太不值得了。
因為道者自身的關系,所以一直在堅持著一個準則,或者說道理。是李尚德沒有教給他,而是他自己悟出的一個道理,那便是――一個注定孤獨的人,就不該去干擾別人的生活。若是那人還有點良知的話。
所以自詡還有些良知的道者,便數(shù)次想要斬斷這段緣。
因為,那天跟他相遇的人,既是他,也可以不是他……
道者這般想著,也這般努力做著。
但是――
但是啊,不知為何,一旦對上她那雙溫柔的眼眸,少年便狠不下心。于是就這般的,僵持著,愉悅著,心疼著,懊悔著。
正所謂……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如此粗顯的道理,少年道人自然非常清楚。也正是太清楚,所以道心混濁的少年才會覺得自己無比的矯揉以及對姑娘那深深的愧疚。
而這愧疚也只能掩藏在心底,否則這股惡心的情緒一旦蔓延出去,就會傷到那位可愛如精靈般的姑娘。
兩世為人的經(jīng)歷讓道者明白很多道理,縱使有些道理不對,但他自認為是對的。
比如他就認為,每個人對自己的理解都有一定的深度,無論是圣是凡。
所不同的是,圣人看透了自己,便開始學著改變,而凡人看透了自己,卻發(fā)現(xiàn)改變不了。
李佑對自己當然有些更為深沉的、甚至幾近病態(tài)的了解。
他懦弱,軟弱,對人情世故完全理會不能,對他人的好意、寒意更是體會不得。
懦弱到什么都害怕,軟弱到明明知道這樣做是不對的,明明知道換一種方法就能更好處理,但,就是做不到。
甚至在看透了這一點之后,連悔改的心意都沒有……
真是……當之無愧的第二種人!
用當年某人的話來說就是,爛人!
哦,不對,在經(jīng)過了這么多事以后,這個平靜的、強大從容的少年道人漸漸開始懷疑一件事,那就是自己到底算不算是一個“人”。
如果不是人,那自然就是爛物了。
從內(nèi)心深處就開始腐爛之物。
于是,愧疚滲透入道心中,原本就混雜的道心變得更為雜亂。
就像是一灘泥水,在滿是污穢的泥濘中,渾入更為惡心的情愫!
道者多修心,所以他當然知道,這樣下去對道心不好,所以才匆忙的準備離開天機府。
準確的來說,應該是逃避。
就像那個虛偽的一百年約定,只不過他要讓這約定永遠到來不了。
如何能有效得做到這一點?最快捷的方法就是離開她吧。只要不進入她的視線,不打亂她的生活……
而在這期間,應該會有其它人步入她的雙眼,也應該會有其它人真心與其相識。
說到底,這個世界少了誰都是可以的。他走了,他的位置,自然會有另外的人來代替。
于是想通了這些的少年,便迫不及待的想要出得山門去。
至于臨走前,李佑帶著幼狼去了天機那里。正如他所預料到的,那個一身華麗裝扮的道人,早已在門口等待他多時了。
“我還以為你會更早過來?!边@是他說的第一句話。
隨后與天機簡單的聊了幾句,便告退離去。
不得不說,與聰明人說話,雖然有點膽寒,但很是舒服。你想說的話,對方都知道,所做也僅僅成了形式。
初秋的陽光照耀大地,幼狼突然高高一聲嚎叫,然后重新躍上少年的肩頭。
艷紅的眸子看向雪山,卻看不出透著怎樣的情緒。
少年輕輕的安撫著她,而后在天機的目光中遠去。
與上一次不同,這一次便是天大地大,處處是家。
于是,一雙倩目中,一襲藍袍的道人帶著一只幼狼在紅潤少陽的照耀下,下山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