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風(fēng)吹過，地上那些落葉的聲音有些瘆人。
客棧那邊那群黑衣人已經(jīng)找了來。顧少淵和言九的行蹤是很好找的，特別是在剛?cè)氤呛蟮娜ハ?。他們身著破爛首先肯定會去買衣服，那黑衣首領(lǐng)之前被顧少淵的調(diào)虎離山之計整得有些冒火了，此時更是心急，一進城便去詢問了布坊的掌柜。那日突然收到上頭的命令，說此時不準(zhǔn)入城，他們才只好干巴巴的在城門口看著到手的獵物跑調(diào)。也正是因為上頭的這條命令，讓顧少淵和言九以為著無妄城不是可以隨意出入的，但自己卻是幸運的沒有被攔下來的那一個，所以才如此安然自得在城中找了客棧每日過得悠閑。今日選擇了離開真的是恰好罷了，也虧了他們的好運氣，沒被黑衣人抓到。黑衣人入城后一路找到顧少淵和言九住宿的客棧，卻沒想到又撲了個空。
那首領(lǐng)一氣之下將他們住的那間房子里的東西全給砸了。
“混帳東西！”
“老大息怒，他們肯定還在這無妄城內(nèi)。無妄城雖說任何人都可以進來，但來這里的生人還是少數(shù)，我們派出人馬去街坊問一下，肯定很快就能找出他們的蹤跡！”
“還不快去辦！”
“是！”
“一群廢物！這次要是再抓不到，全部給我滾去陰曹地府當(dāng)差！”那首領(lǐng)一口痰吐到地上，又狠狠的將剛剛從桌子上全部掃到地上的糕點踩碎，鐵青的面具泛著兇光，眼神滿是狠惡。
靈偶鋪前，顧少淵和言九卻遲遲沒有走進那門。
“阿淵，這真的沒有鬧鬼？太陰森了?！毖跃艣]說這話時便已經(jīng)緊緊拉住了顧少淵的一邊衣袖，要不是這個稱呼，反倒讓顧少淵以為是白凝又出來了。
“姑娘放心，絕不是鬧鬼?！逼鋵嶎櫳贉Y這話說的是真沒底氣，本來一開始他從不懷疑是鬧鬼，可這地方太過恐怖了，了無人煙，那風(fēng)聲聽起來又像女子的哭聲，靈偶鋪的大牌子看起來十分年老陳舊，掛的一點都不穩(wěn)的樣子，被風(fēng)吹過就就吱呀吱呀的響，一派荒涼。
“這看起來也不像是奇門遁甲術(shù)生成的啊？”言九還在不停的提出質(zhì)疑，雖然言九沒有學(xué)習(xí)過奇門遁甲術(shù)，但自己也曾在古籍中多少看到過。
“若是連姑娘這樣的外行人都看得出來的奇門遁甲術(shù)，那可當(dāng)真是最次的劣品啊?！鳖櫳贉Y為了緩解一下氣氛，勉強調(diào)笑了一下，言九果然臉色稍微好了一些，不如剛剛被嚇到的那么慘白。
“我看公子也解不了這術(shù)法吧?！毖跃艔婎仛g笑著，因為她看出來顧少淵在那地方也無能為力，要么這地方根本沒有什么奇門遁甲術(shù)，要么時使用的人技藝太過高超，根本超過了顧少淵的能力所及，可轉(zhuǎn)念一想，顧少淵可是在往生谷求學(xué)的，往生谷的機關(guān)術(shù)可是這世間數(shù)一數(shù)二的，怎么會有往生谷弟子都解不出來的術(shù)法？言九心里已經(jīng)接近絕望，除了把籌碼全部壓在顧少淵身上別無他法。倒是還有個法子，言九也是直爽的直接說了出來：“不然的話，我們就回去吧，明日白天再來。雖然白日街上無人，但再不濟也比晚上來吹這陰風(fēng)好啊?！?p> “再等等。”顧少淵苦笑了一下，卻也不敢貿(mào)然向前，生怕自己走錯一步，自己和言九的命全都丟在這里了。
顧少淵站在那里觀察了周圍很久，卻怎么也琢磨不透這術(shù)法的破解之處。直到他們隱約看到那門里走出一個人影。那人走路很奇怪，好像是腳出了什么問題一樣，倒又不是一瘸一拐的，但就是不太協(xié)調(diào)，看起來很生硬。門里帶著霧氣，看不太清楚。顧少淵和言九屏住呼吸，什么話也沒說。他們看到那人手里什么也沒拿，背后看起來也沒有背武器，看起來沒有什么威脅，但在這么個讓人慎得慌的地方，一切還是小心為上。那人越走越近，穿過一片片霧氣，在門口停了下來，站得筆直，這時候好像所有的風(fēng)都停了下來，四處一片寂靜，連夜晚的蟋蟀聲都沒有。
“來者何人？”那聲音聽起來平淡無奇，卻又太沒有仄平之分了，完全就像是在說一句沒有感情的話。
霧有些散開來，顧少淵和言九現(xiàn)在看清楚了，而看清楚的言九緊緊地捂住自己嘴，想克制自己不要叫出聲來。顧少淵看清楚那人的時候也被嚇了一跳，但很快恢復(fù)了平靜。
“品羽居的人?！?p> “所謂何事？”
那人身上全是紅色和黑色的線，看起來他的皮膚時被一塊一塊縫補起來的，沒有任何血色，月光下白的瘆人。頭皮那一塊也是縫補起來的，頭發(fā)很稀疏，雙目無神，只是直勾勾的看著前方。很奇怪的是，他身上的衣服卻很是講究。
“找老城主?！?p> “寧何懼于江湖？”那人又用平平的聲音開口說道。
“誓不休側(cè)與大臣?！?p> 言九聽出來，顧少淵是在和那個人對暗號。
“公子請隨我來?！蹦莻€身上全是線的人卻突然一下子像有了思想一般，言語中突然有了語氣，眼睛不再無神的盯著前方，而是開始看著言九和顧少淵?！把孕〗阋舱堧S我來?！?p> 言九本來就已經(jīng)被嚇得不輕，再這么被那人直接的盯著，更是動都不敢動了，躲在顧少淵后面死活都不肯再看一眼。
“九兒別怕?！鳖櫳贉Y看前面那人沒有要等他們的意思已經(jīng)自顧自的走了，沒有辦法只好牽起了言九的手帶著言九走。顧少淵這時候突然想如果現(xiàn)在是齊小八出現(xiàn)的話，一定沒言九這么膽小吧。但隨后顧少淵搖了搖腦袋，似乎想把這個想法丟出腦子外去。顧少淵覺得現(xiàn)在的自己很討厭，因為了解到了這么多個不同的言九，總是在特定情況下會想到她們不同的好。他覺得這樣的自己，有點在慢慢的介入言九這具身體對那些人格的管理了，而且他自己沒意識到的越陷越深，也會成為他以后最后悔的事情。
他們跟著那人走過了長長的街道，十分荒涼。但過了那一段，卻變得異常熱鬧了起來。他們走進去的那一瞬間，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所有人轉(zhuǎn)過頭的那一瞬間，顧少淵和言九心跳都停了幾拍。這里的所有人，身穿華貴的衣服，帶著無神的雙目盯著他們。這時候領(lǐng)著他們進去的那個人發(fā)話了，“看什么看，都去干活?！?p> 顧少淵這才明白過來，這地方之所以叫靈偶鋪，是因為這里的所有人，都是靈偶。這讓顧少淵震驚了很久。靈偶是一種需要用自己靈魂去喂養(yǎng)的玩偶。主人先花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的時間捏造自己心儀的玩偶的模樣，而后再用自己的靈魂賦予靈偶生命，需要煉制三年一千零九十五天才能夠練成一只靈偶，而靈偶的成長則需要三個進階，每一個進階需要十年之久。第一個進階過后靈偶可以說話行動，第二個進階之后靈偶會有自己的思想生活，第三個進階之后，靈偶可以選擇吞噬主人，從而讓主人達到長生不老的狀態(tài)。至今古書上記載的練靈偶煉得最多的是當(dāng)今皇帝的曾爺爺那一輩的國師。那一個朝代巫術(shù)盛行，皇帝更是直接請了一位巫師當(dāng)國師。靈偶本不應(yīng)該算在巫術(shù)里，因為煉靈偶這件事原本是修仙一派傳出來的，本意就是為了修仙，直到后來找到了得到的方式，這一個法子才被下令禁止。沒想到皇帝知道后，找來了國師，練就了一個靈偶軍隊，所到之處，生靈涂炭。靈偶在第三個進階前壽命都是與主人捆綁在一起的，主人亡，靈偶亡，而一旦第三個進階完成后，靈偶便得到了永生，并且可以脫離主人。只有一個方法殺死他們，那就是用主人的心頭血浸泡一把純銀匕首三天三夜，直插靈偶心臟便可殺死他。而如果靈偶在第三階之后選擇了吞噬主人，或者是主人要求靈偶吞噬自己，那么他們合為一體，便成了永生。當(dāng)年不少人追求永生，但很少有功力足夠的人能夠?qū)㈧`偶煉到第三階，并且他們都只以為靈偶熬過第三階吞噬了自己以后自己便獲得了永生，但是他們還是會死的，當(dāng)年創(chuàng)造靈偶術(shù)的人留了一個后手，就是為了預(yù)防后人修煉靈偶成瘋，只為追求永生手段陰狠不惜代價。靈偶術(shù)祖先郭禹有一把刀，叫血印刀。這把刀世代相傳，每一代都會在郭家挑選一個人專門守護這把刀，并且在必要的時候，只有這個守刀人才能使用這把刀。守刀人五十年一替換，只有用這把刀割斷與主人合體的靈偶的喉嚨，所謂永生的人就會死去。而當(dāng)年的那支靈偶軍隊，就是被郭家第十五代守刀人郭丞炎一人之力全數(shù)滅盡，而郭丞炎也在那場戰(zhàn)役中，不治而亡。十五代守刀人是數(shù)百年來殺的靈偶數(shù)量最多的一屆，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第十八代守刀人郭櫟在守刀和掌刀。十五代之后，世間太平，基本上沒有大批靈偶出現(xiàn)，即使有個別出現(xiàn)，也沒有再有人有能力將靈偶煉過第三階。
令顧少淵更加震驚的是，剛剛顧少淵所見到的每一個人都是已經(jīng)經(jīng)過了第二個進階的靈偶，可他們的神態(tài)卻看起來又都太過生硬，不像是第二階的靈偶。反而是為他們領(lǐng)路的這一位，雖然皮囊看上去是最低階的靈偶，可思想程度卻遠在別的靈偶之上，雖然達到了第二階，但主人還是能夠完全的操控他們。
顧少淵和言九跟隨那位領(lǐng)路靈偶穿過這一片熱鬧的街道，言九在顧少淵身后已經(jīng)沒有那么神經(jīng)緊張了。她雖然從沒聽過什么靈偶術(shù)之說，卻也看得出來這些人絲毫不帶攻擊性，是被人操縱著的。她輕輕的對顧少淵說：“你發(fā)現(xiàn)沒有，這里的街道和通州那街市一樣，是縮小版的無妄城。”
“嗯。”顧少淵壓低了聲音，環(huán)顧了四周。“我覺得，通州是按照無妄城修建的，可無妄城卻是按照這里修建的?！?p> “怎么會呢？肯定是先有無妄城再有這個地方啊?！毖跃庞行@訝，覺得這是不可能的事情。
“你看，這小地方門口看起來破爛，里面卻井然有序。這里面的街道和建筑看起來都比無妄城要老，我終于知道為什么在進入無妄城的時候總覺得哪里怪怪的，卻說不上來。原來是因為無妄城原本應(yīng)該是一個老城了，可里面所有的東西全是嶄新的，這完全不符合邏輯，也從未聽人說過無妄城有重新修建過?！?p> 言九還是歪著腦袋，覺得此事有分毫的差錯，可卻找不到在哪里。
“顧公子說的不錯，”那領(lǐng)頭人突然停下轉(zhuǎn)過來對顧少淵和言九說道，“無妄城確實是按照我們這地方修建的?！?p> 顧少淵和言九嚇得不輕，他們說話的聲音可說是小之又小了，怎么會還被他聽到？
“但公子又有一事說的不對，噢不對，是兩件事情說的不對?！蹦侨送蝗缓皖櫳贉Y走到了同一排，顧少淵看著那人眼里十分清亮，幾乎就沒有懷疑這個人是個靈偶了。但恍惚間看到他滿是針線縫合的唇，一個激靈又打醒了。
“哦？”
“我們這地方，可不是什么小地方，這就是原先的無妄城。當(dāng)然了，你們昨夜宿的那城，是新修建的。”那人又繼續(xù)走，顧少淵和言九也跟著繼續(xù)走。
“你怎么聽見我們說話的？”言九忍不住發(fā)問，這讓顧少淵一度懷疑這人到底是言九還是小八，言九本不會在不該多嘴的時候多問。
“小八？”
言九嗔怪地看了一眼顧少淵?！拔也贿^是真的好奇罷了，你現(xiàn)在疑心如此重？”
“二位稍安勿躁，小的一一為你們做解答?！鳖櫳贉Y聽他這么說，便知道這人只是個嘍啰了，剛剛眼神的變化也是因為主人一開始控制著他找到顧少淵和言九，然后才放心的將剩下的事情交給靈偶。顧少淵只看得出來這只靈偶已經(jīng)在第二進階，卻沒看出來，他只差一成功力就到第三階了。
“靈偶的聽力非常好，方圓十里之內(nèi)只要沒有特殊雜音干擾，我們都能聽到。啊當(dāng)然了，顧公子和言姑娘如此博學(xué)多才一定知道我們都是靈偶吧?！?p> “靈偶！？”言九大驚失色，卻又連忙捂住自己的嘴巴，平復(fù)了一下心情之后說，“你繼續(xù)講吧?！鳖櫳贉Y輕輕地伸出手捏了一下言九的手，告訴她不要太過激動，有什么事情他之后都會告訴她，給她解釋。這時候的言九好像很孤陋寡聞，很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緒。顧少淵也姑且理解為言九沒見過這樣的大場面，小女子被嚇壞了?？裳跃挪庞X得更奇怪，平常的自己根本不是這樣的，不知是何在作祟。
“有些事情，說一句話你們也就明白了。無妄城城主自古以來代代相傳的不過都只有這一個鋪子罷了，郭姓祖先自幼與皇帝交好，所以每一位城主都與皇帝交好除了老城主之后，我們與朝廷便再無瓜葛。”
“城主竟是守刀人？”顧少淵眼里難以掩藏的驚愕，但那靈偶很聰明，假裝沒有捕捉到這個細節(jié)，繼續(xù)說道。
“老城主姓郭，名捷，少城主名櫟?！?p> “少城主果然沒有死。”
“是也非也。”
“難道？”
“公子想得不錯?！?p> 顧少淵沒想到，到頭來竟然是少城主私自煉的靈偶救了他自己一命。
“但少城主的頭顱都已經(jīng)割掉了啊?！?p> “那又如何呢？不是用血印刀割的，更何況，那靈偶似乎有預(yù)見一般，在少城主與皇上提出異議的當(dāng)天晚上吞噬了少城主。”
“我竟不知，被靈偶吞噬后靈偶的意識會消失?！?p> “當(dāng)然不會消失，他們現(xiàn)在共用一個身體?！?p> “現(xiàn)在想來也是，都只知道無妄城城主姓郭，卻從沒有人往這方面想過。即便有，大家也只會想到已經(jīng)死去的少城主是不會再為無妄城留下香火了。那為何老城主和少城主還要在這里卻不去新的城？”
“我也說過了，這不是個小地方，這靈偶鋪地方你看到的不過是冰山一角。少城主正在被關(guān)禁閉，因為他犯了錯，打破了郭家祖先的禁忌。將靈偶煉到了第三階?！?p> “郭家竟然有這等規(guī)矩？”
“沒錯，少城主已經(jīng)被關(guān)了二十年了，你們來的正是時候，明天便是少城主放出之日。老城主雖然很感激少城主還活著，但也照樣嚴(yán)懲不貸。少城主自己也很明白，是自己的錯，再加上，少城主用了二十年去紀(jì)念他的靈偶?！?p> “聽你這么說，少城主的靈偶竟是個女子？”言九在這時插了話，女子的直覺總是更敏銳，洞察力告訴她少城主身邊的靈偶，是個女子。
“沒錯?！?p> 后面的話，那領(lǐng)路人不說，顧少淵和言九也明白了。郭櫟愛上了自己煉的靈偶，他的靈偶也愛上了他，兩人兩情相悅，原本在靈偶煉成第三階之后，基本上已經(jīng)是完整的人之后，可以與他雙宿雙飛。可沒想到，也是因為他的靈偶他獲得了永生，卻失去了她。他原本的計劃是練就兩個靈偶，另一個供自己永生而用，可沒想到自己剛放入了四分之一的靈魂在新的靈偶里，那靈偶煉到第二階后出了問題，術(shù)法不知怎的不再起作用，他那四分之一的靈魂竟然自己跑了，真身也被皇帝殺了。也就是說，現(xiàn)在的郭櫟，是不完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