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言到醫(yī)院時,媽媽正在急救室。
懷言在門外等著,門上血紅的“手術(shù)中”三個字直叫他頭皮發(fā)麻,他在門外踱來踱去,額頭上沁出細密的汗珠。他時不時趴窗口上往里看,里面的另一道門封閉得嚴嚴實實,什么也看不見。
他坐下,又站起來,又來回踱著,右手握拳往還掛著的左手手掌里不斷輕輕擊打,發(fā)出急促的啪啪聲響,心里祈禱著媽媽能脫離危險。
懷言感覺過了一個世紀,才看到里面的門透開一絲光亮,他仿佛看到了希望,趕緊湊近大門,不斷拍打著,醫(yī)生剛拉開一條門縫,懷言就問:“醫(yī)生!怎樣了?!”
醫(yī)生表情凝重,見懷言期待的樣子,遲遲沒有開口。
“我媽媽是不是醒過來了?!”懷言從來沒有這么焦急過,此時他正像躺在溫度越來越高的鍋上,而醫(yī)生要是再晚開口一秒,他就被燙死了。
“我們盡力了...”
醫(yī)生話音未落,懷言雙腿一軟,醫(yī)生見他手上打著石膏,趕緊一把饞住,但他癱軟得扶不起來,醫(yī)生便順著門框把他放了下來。
懷言突然騰地站起來,睜圓雙眼大叫道:“不可能!”
懷言往手術(shù)室里狂奔,被另一個醫(yī)生一把攔腰抱住。
“你攔我干什么?。?你快去救人啊!”懷言咆哮著又往里闖。
“讓他進去吧?!遍T外的醫(yī)生無奈地說道。
懷言撲到床前,見媽媽滿身血跡,臉上卻很安詳。
“媽!”見沒動靜,懷言又轉(zhuǎn)頭對醫(yī)生喊到:“醫(yī)生!我媽媽手還熱著呢!你們快救她啊!”
懷言叫著,又去扯另一個醫(yī)生的衣服。
“你振作一點,我們已經(jīng)盡最大努力了。”那醫(yī)生見懷言不相信的樣子,指著心電圖遺憾地說。
懷言伸手探了探媽媽的鼻息,縮回手咚一聲跪下,眼淚終于奪眶而出。
他握著媽媽的手,感受著媽媽手上最后的溫度,只覺得眼前發(fā)黑,什么也看不見,他不斷推攘著媽媽,哭得胸口一陣陣發(fā)梗,他又不斷撩起衣服,擦掉不斷流下來的眼淚和鼻涕。
懷言哭累了,才哽咽著扶著床站起來。
“你們救不活為什么耽誤這么長時間!我連她最后一面都沒見到!”懷言用右手揪著最先見到的那個醫(yī)生衣領(lǐng),憤怒地吼道。
“你冷靜一點!”那醫(yī)生見懷言情緒有些失控,掙開懷言的手,也大聲吼道。
“尸體先存放在太平間,交警還在調(diào)查這起交通事故,等會兒還有事情要和你講。”那醫(yī)生整理了下衣領(lǐng),又溫和地對懷言說道。
懷言不敢再多看媽媽一眼了,他出了手術(shù)室,到外面的凳子上坐著,等著警察。
他終于想起給王叔打電話。
“王叔?”
“小言???有什么事嗎?”王叔還什么都不知道,讓懷言覺得很嘲諷。
“媽媽今天要回你家來,她沒跟你講嗎?”懷言故意賣關(guān)子。
“沒有啊,她出發(fā)了嗎?”王叔表現(xiàn)得很關(guān)心的樣子。
“她死了。”懷言冷冷地說道。
“什么?小言你不是認真的吧?”王叔不相信。
“市中心第五醫(yī)院,你來看看吧?!睉蜒哉f完就把電話掛了。
王叔和婆婆都趕到了,都累得滿頭大汗。
“媽媽呢?”王叔問懷言。
懷言坐著,頭也不抬地說:“太平間呢?!?p> “你怎么早一點不給我打電話?”王叔仿佛遭遇了晴天霹靂。
“你少虛情假意了!還不是你害死了媽媽!”懷言站起來,對王叔怒吼道。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我先去看看你媽媽?!蓖跏逭f著,居然準備進手術(shù)室。
“我都說了在太平間!人都死了你還看什么看!不要假慈悲了!虧我當初還以為你是個好男人,那么欣賞你!結(jié)果你連自己的女人都保護不了!”懷言站起來,又對王叔一頓怒吼。
“小言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你不要這么激動好嗎?有話好好說?!逼牌沤舆^話,一臉詫異地看著懷言。
“我跟你好好說,我跟你有什么好說的?!當初我住你家,你不喜歡我,擠兌我,在我媽面前說我的不是,逼著我回了自己家!當初這姓王的答應(yīng)我媽的婚禮也是你個老糊涂從中攪局,你根本就容不下我們母子倆!你把我逼走了,又把我媽也逼瘋了,你們做得還不夠絕?現(xiàn)在好了,我媽出車禍去世了,你心里就偷著樂吧!”懷言怒火中燒,紅著臉瞪著婆婆大吼道。
“小言你太不像話了!你怎么跟婆婆說話的呢!”王叔被懷言激怒了。
“誰是我婆婆?我可沒承認過你是我爹!你身為一個男人,答應(yīng)自己妻子的事情你都做不到,什么事都依著這個糊涂的老婦人,你根本就不配做男人!我總算知道我媽為什么回來家里待了半個月,你伙著這個老婦人把她逼成了抑郁癥你還不知道吧?!想想還真是嘲諷!”
懷言說到這里又心疼起媽媽來,他恨不得掐死眼前這個事到如今還裝作一臉無辜的負心男人。
“什么抑郁癥?”王叔聽得一頭霧水。
“都這時候了,你還跟我裝呢?”懷言說著,把撿到的媽媽丟的藥瓶塞到了王叔手里。
“這是我吃完藥剩的藥瓶啊!你媽媽之前經(jīng)常頭疼,買了些止痛藥,因為醫(yī)生用紙包的,你媽媽說怕受潮,我就給了她這個藥瓶裝著?!逼牌旁谝慌哉f道。
“你們就別忽悠我了!我不是傻子!”懷言聽到婆婆的話和媽媽說的止痛藥如出一轍,知道自己誤會了,但情緒發(fā)展到這里,他不能突然緩下來。
懷言說完就埋頭哭了起來。
王叔沒有接話,兀自去了太平間。
“小言啊,你不要怪婆婆,正里還小,我凡事得順著他,我從來沒有跟你媽媽說過你的不是,反而是正里童言無忌,他說的你媽媽又怎么會信呢?我也去看看你媽媽,你不要太難過了。”婆婆拍拍懷言的背,起身往太平間去了。
懷言失聲痛哭起來,他想起媽媽當初在車里教育他的那番話,又站在婆婆的角度想了想,一切都明白了。自己當時太叛逆了,也許婆婆真是一番好意,而因為自己的小心眼,辜負了婆婆,也辜負了媽媽的一番苦心。
警察來時,婆婆和王叔才紅著眼從太平間回來。
“我們看了監(jiān)控視頻,下午三點零七分,另一輛轎車變道,蕭云的車躲閃不及,因此釀成了車禍?!本僬f道。
“那輛車車主抓到了嗎?”王叔沙啞著嗓子問。
“那車主也受了傷,現(xiàn)在在正在這醫(yī)院四樓骨科住院。他違章變道,致人死亡,負全責,并處兩年有期徒刑?!本倩卮鸬?。
“沒死?”懷言冷笑道。
“這是賠償協(xié)議,你簽個字?!本龠f給王叔賠償協(xié)議和筆。
“等等,車禍時間是什么時候?”懷言像發(fā)現(xiàn)了什么,問正準備走的警官。
“下午三點零七分,怎么了?”那警官翻了翻筆記,問道。
“沒什么,我隨便問問?!?p> 見警官走遠了,懷言翻了翻通話記錄,突然失聲痛哭起來。
“是我害死了媽媽!是我害死了媽媽啊!”懷言邊哭邊猛地錘自己胸膛。
“小言你說什么?”王叔感到詫異。
“我三點零五分給媽媽打了電話,她一定是因為接我電話分神了!都怪我!我要是不那么叛逆,不那么小心眼,不那么多疑,沒有錯怪了你們,沒有離開你們家,我手就不會斷,媽媽就不用回去看我,這一切都不會發(fā)生,是我害死了媽媽!”懷言哭著,口齒不清。
“小言,你不要自責,這不是你的錯,都怪我因為工作忙沒有陪著媽媽,想不到媽媽和我最后一次說話居然是吵架,我還催著她回來上班?!蓖跏逭f著也忍不住眼淚了。
“好了好了,小言,這不怪你。這一年媽媽因為工作忙,我又常年有抑郁的病,她一邊工作一邊還要兼顧著我,我還心疼她累,經(jīng)常勸她請假放松放松,順便回Y城去看看你,她說你長大了,有人陪著,她也不必經(jīng)?;丶胰タ茨悖赃@一年以來直到你手臂骨折才回去看你。但你要知道,媽媽愛你,她也不希望看到你這個樣子的。”奶奶安慰懷言道。
“婆婆你說這些干什么啊!我聽著更難受了!”懷言揚起頭,緊閉著眼,嘴微張著,發(fā)出嗚嗚的哭聲,任由眼淚流到了耳朵里。
“媽媽,我對不起你。是我害死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