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漢子最后趕著尸體走了，但這一去……就再也沒回來。
祥叔后來托人百般打聽，一直在找尋白寧父親的消息，但并沒找到相關線索。這一晃，十九年匆匆過去，昔日的嬰孩也長大成人了。
趕尸行當終究都泯滅了，那間趕尸客棧在十年前完成拆遷，成為了這座城市擴建的一部分，祥叔把白丁當親孫子養(yǎng)大，但趕尸的手藝卻沒有斷。
用他的話說，一來不確定白丁父親當年是否順利完成履約，再一個，他不想這門手藝最后絕在他手上。
我從殯儀館里出來，把手頭上東西一收拾，接過陳主任遞過來的傭金，對他說：“沒什么大事，就是幾個出車禍死了的殺馬特小青年，舍不得離開這個世界，放心吧，今天頭七一過他們想不走都難。”
陳主任走上來，把一個挺厚的信封交給我，笑著說：“我就知道請你沒錯兒，回去幫我問祥叔好。”
我笑了下，兜里的微信忽然一響，打開語音消息，頓時粗放的女聲從話筒里炸出來：“白丁，回來吃飯，都晚上十點了，又在跟哪個姑娘鬼混呢？”
我脖子一縮，騎上摩托趕緊往家里趕，還沒到家，遠遠的就聽我準奶奶扯著嗓門兒在吆喝：“你說現在的女孩子啊，出去上街穿個平角褲衩，剛把屁股遮住，這不是勾咱們家白丁學壞呢嘛?！?p> 爺爺在一邊補充：“那叫超短裙，姑娘們穿上還挺好看的?！?p> 準奶奶聽了這話，就跟炸了窩的茄子似的：“好你個老祥子，咱們兩個還沒結婚，你就又想離婚了是吧？你信不信我給你下個青頭術，要你見不到明兒早上的太陽?！?p> 爺爺一聽這話，一咕嚕從躺椅上爬起來，急忙轉移話題：“我信我信，你看，白寧回來了?！?p> 白丁一看準奶奶瞪我那眼神，趕緊把信封里的錢掏出來：“我沒瞎混，掙錢去了，真的掙錢去了?！?p> “你掙了錢也是出去給那些小狐貍精花?！?p> “啥叫小狐貍精??？人家穿個裙子就狐貍精了，你看咱們認識三年多，你愣沒跟我親過一個嘴兒?！睜敔斨逼鹧逵矚饬艘换?，準奶奶老臉一紅：“討厭，孩子在這兒，你說這些干啥呀？”
白丁嘿嘿一笑：“沒事沒事，我都成年了?！?p> 一提起白丁這準奶奶，說真的白丁跟爺爺都怕，爺爺當初算是趕尸門人，年輕時候受過傷，末了只好停下來，開了一間趕尸客棧。
有句話叫巫道本一家，白丁這準奶奶名叫馬桂芬，卻是個正宗的巫行家，出神、破土，降福、招魂，會的東西也不少，也不知道怎么著，七十歲的老婆子愣看上我這九十歲、脖子上長個肉疙瘩的爺爺，兩個人愛情長跑三年，都快準備結婚了。
“好了，伺候完你們爺兒倆，我得回去了?！睖誓棠虖难g摘下圍裙，穩(wěn)了穩(wěn)鼻梁上的老花鏡，白丁說：“準奶奶，就住這兒吧，反正你們都老兩口子了?！?p> “不行不行，過幾天才去辦結婚證，沒結婚之前一天也不便宜這老不死的！”準奶奶說走就走，剩下白丁跟爺爺你看著我，我看著你。
爺爺大名叫魏祥，當初走南闖北見得多了，大家都叫他一聲祥叔。
這會兒，他又將那把長滿銅銹的法劍取出來，臉上滿滿的都是回憶：“白丁，一晃你都十九歲了，我這把老骨頭竟然還活著呢?！?p> 白丁咧嘴一笑：“爺爺，你跟準奶奶這叫道士配巫婆，天造地設的一對結合，好好過日子吧，別想這些亂七八糟的?！?p> 老爺子也嘿嘿笑了笑：“咱們爺倆兒，究竟是你帶壞的我啊，還是我?guī)牡哪惆?？?p> 白丁壞笑了著打開電視，這時候老爺子也正色道：“我前幾天托人，打聽到了些眉目，當年你爸趕尸，一路到了陜西，但那都是九四年的事情了。”
白丁眼睛專注看著電視，忽然被拽回神來：“九四年？那他或許還活在世上？”
爺爺點點頭：“他九三年的陰歷十月一晚上走的，九四年出現在陜西，那十有八九已經去掉尸毒了，現在可能還活著?！?p> 聽了爺爺的話，白丁內心激蕩，不由思考起來：“既然還活著，這么多年了，為啥沒回來找咱們呢？”
“我也納悶兒啊，這一晃眼，你跟我這兒待了十九年了；你這混小子，小學談戀愛、初中談戀愛、高中談戀愛，你又不是塊讀書的料，現在大學你又不上，要不也出去闖闖，見見世面？
白丁早等著他這句話呢，當即就答應下來：“爺爺，這地方也不遠，那我就去陜西吧?！?p> “嗯，出去了自己養(yǎng)活自己，我供了你十九年，拆遷費都快花完了。”
聽老頭兒說到這兒，白丁心里反而有些感動，在他這句半開玩笑的話面前，我竟然再也笑不起來。
“好好出去歷練歷練吧，我跟你準奶奶還指望你養(yǎng)活我們呢?！?p> 白丁拉住爺爺的手，直接撲倒在他懷里：“老爺子，你放心吧，等你們百年以后，我給你們一人配一副金棺材?！?p> “你個混賬東西，我還沒領證，你這就咒我死??！”老爺子大罵了我兩句，轉口說道：“我猜你也得去陜西，我這里還有件事，好些年了，你就順便幫我辦了?！?p> 白丁這才豎起耳朵：“還有什么事啊，老爺子？”
“四十年前，我在關中布了個五龍捧圣局，當時找我的雇主家沒少給報酬，想想那后來幾年還多虧了人家救濟，我才沒餓死在那個窮亂年代?！?p> 老爺子千叮嚀萬囑咐道：“這五龍捧圣格局，四十年一顛倒，要轉逆五行、反八卦，不然風水相沖，格局一破必有傷損，當年孫德龍找我起了這塊穴，說要在上頭建個學校，現在我不行了，這改風易水的事你一定得仔仔細細的給人家辦了?！?p> 白丁心說，中國地面上幾乎十分之九的學校，原本都是建在墳地上的，《撼龍經》管這叫陰陽相沖，節(jié)節(jié)高升，學校建在墳地上自然容易成材。
可這學校咋回事？還得布個五龍捧圣局，這格局不是用來鎮(zhèn)邪祟不詳的嗎？
老爺子見白丁不為所動，又叮囑道：“你小子別不愿意，多積功德，爭取換個神位，我跟你準奶奶這輩子死了就死了，說不定還能討個小地方的陰差、土地接著瀟灑呢，那格局里可有件寶貝，我聽說在我之前，有幾個道士拿那塊地沒辦法，反倒送了性命，把一套五行金釘落在里頭了。“
白丁切了一聲：“不就是五行金釘嘛，花點錢倒個模具，只要有錢買金子，我給你做二十根出來?！?p> 老爺子白了我一眼：“呸，不識貨的東西！那套釘子有出處，聽說是當年王道極親手持印的古物?！?p> 聽到王道極這三個字，我不由一驚：“末代天師王道極親自做的？”
“你這下安穩(wěn)了吧？記住，多積陰德，就連鬼神都會暗中幫你，你小子也該成長成長了。順便記得去趟龍虎山，最近鬧得沸沸揚揚的，你去見識見識也好?！崩蠣斪右馕渡铋L的拍拍我肩膀，然后一步一瘸走回自己的臥室。
這時候，我就聽到屋里爺爺的聲音，從那沒關好的窗子里透出來：“桂芬，我跟白寧商量好了，等我把他支走你就搬進來住，咱們好好享受享受二人世界，你可別瞎嚷嚷啊，省的再讓他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