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門外的情況很混亂,數(shù)千接受了招安的南歸棄民聚集在一起,凌亂的窩棚區(qū)不時傳出小孩的啼哭與女人啜泣聲,還有男子無奈嘆息。
觸目可及處的那些坑洼,似乎證明他們的生存狀況很是堪憂。因為魚寒不止看見一個人在苦苦尋覓可供食用的泥土,也不止看到一個人在旁人羨慕的眼光中將挖來的草根樹皮往自己和身邊小孩嘴里塞。
“青天大老爺家的公子來了!”有人認出了曾經(jīng)陪著魚程遠一起登上城樓的魚寒,一聲輕呼之后,嘈雜的營地頓時變得鴉雀無聲,無數(shù)人將哀憐的目光投向了那個臃腫的幼小身軀。
不!
這不是我能承受的!
我不是救世主!
我沒有種能耐,更沒有這份義務!
我只為我的家人而奮斗,我只為我的至親而努力!
仿佛是感受到了某種難以承受的重托,魚寒努力拒絕讓那種期盼沖擊自己的心靈。
狠狠地咬著嘴皮,在心底里不停地做出警示。
“公子!救救我可憐的孩子吧,奴家愿做牛做馬報答您……”年輕的母親沖出了人群,懷里抱著她那瘦骨嶙峋奄奄一息的孩子,不停地哀求著,嘭嘭作響的叩頭之聲讓她面前的土地很快被沁出的鮮血染紅,也在猛烈地沖擊著魚寒那顆早已被他刻意塵封的心靈。
“公子!救救我爹娘吧!奴家出自書香門第,愿以蒲柳之姿為奴為婢侍奉于您!只求您能發(fā)發(fā)善心……”弱不經(jīng)風面色憔悴的少女在苦苦哀求著,眼角滲出了滴滴血淚,放下了尊嚴放棄了昔日的深閨幽夢,只是為了能夠替父母多爭取一分活下去的希望。
“公子……”
“公子……”
人群漸漸圍攏了上來,沒有憤怒沒有埋怨,有的只是惶恐。
此起彼伏的哀求聲,拋卻一切,只為打動那副鐵石心腸。
“干啥呢?干啥呢?都滾開點!”魚寒為自己構(gòu)筑的心靈防線正在遭受前所未有的劇烈沖擊處于崩潰邊緣,但數(shù)十年人為制造出的隔閡讓孟老五等潑皮擁有了更強的承受能力。
或許他們曾經(jīng)也有過憐憫之心,但人性的自私還是讓他們首先考慮到了南歸棄民可能對自己生活造成的影響。
“老五,先搬三桶下來分給那些婦孺,然后開始挑人!”努力地平復著心緒,魚寒盡量讓自己的語氣顯得無情,卻不想接下來的一幕再次兇狠地沖擊著他那已經(jīng)出現(xiàn)裂痕的心理防線。
“謝過青天大老爺,謝過青天大老爺!”幾桶分文不值的廚余垃圾卻換來了棄民的感恩戴德,更讓魚寒感到難以承受的是,正在率眾叩頭謝恩的居然是一群白發(fā)蒼蒼的老者。
“長者請起,長者快快請起!”不是想要表現(xiàn)得有多么高尚,只是因為實在沒臉去接受別人的任何感激?!斑@不是過些許棄物,不值得您老……
“不!不!這是糧食,這是救命的糧食啊!”魚寒的大實話沒有換來老者的憤怒,卻仿佛惹出了他深埋著的傷心事?!靶」幽遣恢?,咱這些棄民苦啊……”
最遠的來自汾州,最多的時候人數(shù)接近十萬余人,可真正能夠僥幸抵達祐川的卻只有眼前這區(qū)區(qū)幾千。除了這一路之上不停遭遇金國鐵騎的無情追殺,更多的人卻是因為沒有得到任何救助而倒在了同胞們冷漠的注視之下。
曾經(jīng)的苦苦哀求只能換來無情的呵斥,沒有指望真能攻下祐川城,所有人都抱著必死的信念,只希望朝廷能夠出于某些顧慮而賞他們哪怕是一寸的容身之地。
魚大縣令開出的詔安條件在別人看來或許荒唐可笑,但對于這些離鄉(xiāng)背井的棄民來說就是唯一的活命機會,所以他們才會毫不猶豫地納頭便拜,所以他們才會迅速地將這個消息傳遞給那些依舊在各地疲于奔命的同伴們。
魚寒給出的食物在城里只能是被當作垃圾處理掉,但對于棄民們來說無異于是珍饈佳肴,他們當中有很多人可能就因這一口食物而獲得了繼續(xù)生存下去的機會。
“苦了你們了!”不敢讓老者的話在心底停留,魚寒只能盡量保持冷酷做出婉轉(zhuǎn)卻是無情的拒絕。“怎奈祐川亦是貧瘠之地,實在無法給諸位提供太多幫助……”
“不苦!咱不苦!”或許是害怕聽到那句熟悉卻足以讓所有人絕望的話,老者打斷了魚寒,仍舊不停地磕頭拜謝道:“咱不怕苦,咱只求能多活一天算一天!”
活一天是一天?這已經(jīng)是卑微到了沒有底線的要求吧?可自己有能力滿足他們嗎?
魚寒無法做出確定的回答,只能通過對孟老五等人的怒喝來緩解心中憋悶之氣。“還愣著干啥呢?沒聽到本公子剛才的吩咐?趕緊的啊,把那些吃食給搬下來,沒瞧見人家都候著么?”
不再排斥,不再鄙夷。畢竟人心都是肉長的,即使孟老五這種常年混跡于街頭巷尾的潑皮,此時也已經(jīng)在眼中充滿了憐憫之意。
默默搬動著大車上的木桶,動作卻是顯得輕柔了許多,甚至還會在遞出食物的同時在心底里也為這些棄民感到悲哀。
“肉包子!孩子,你有救了,快吃!”年輕的母親接過了有些餿臭的肉包,無比溫柔地送到已經(jīng)毫無知覺的孩子嘴邊,卻沒有忘記繼續(xù)表達著自己的感激之情?!爸x謝公子,謝謝公子……”
“爹,娘,有吃的了!公子送吃的來了……”抖抖索索地領過幾個被吃剩的饅頭以及一根還帶著些許肉絲的骨頭棒子,視若珍寶地捧到早已失去行動能力的父母面前,卻又很快回轉(zhuǎn)身來叩首與地?!肮哟蠖?,奴家來世結(jié)草銜環(huán)亦難報……”
慌亂卻又不失秩序,沒有預想當中的哄搶場景,所有人都在認真遵守著魚寒在不經(jīng)意間提出的要求,把他們期盼已久的生存希望讓給了那些婦孺。
一雙雙顫抖的手捧著破罐爛碗甚至是一塊破瓦片,靜靜的等待著,等待著活命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