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難過是白色的(8)
深更半夜的,何光輝從另一個城市火速趕了回來,到達博仁醫(yī)院時,已經(jīng)是凌晨的五點,一路舟車勞頓,加之先前康珍打的那通電話,讓他心情格外的煩躁。
“怎么回事?好端端的千齡怎么會不見?”
“你這話什么意思?何光輝,難不成還是我把她趕出去的不成!”李婷芳說著說著,眼淚就要掉下來,卻還是忍住了,指著仍處于昏迷狀態(tài)的何千璽對他說,“你兒子腦袋破個窟窿,縫了整整五針你都不回來看一下,怎么她不見一會兒你就這么著急,到底是后來的,你的心都偏到天上去了!”
何光輝一聽這話,肩上的黑皮包使勁兒往地上一摔,插著腰吼道,“我特么的每天累得跟狗一樣到底是為了誰啊,我可以不要你工作,只要把家里那些雞毛蒜皮的事情打理好就行,錢都在你手上,吃穿用哪一樣不是你說了算,我偏心?是,我可真特么太偏心了!”他下意識的扯了扯領(lǐng)帶,仿佛是這小小的領(lǐng)帶將他勒的喘不過氣來,以至于額間青筋直冒。
何光輝一向不是個愛發(fā)脾氣的人,除非是真惹急了。頭一次見著他這樣,李婷芳著實有些驚訝,可嘴上仍是不饒人。
“哦,你這意思是怪我不工作咯?你可搞搞清楚,是你說要養(yǎng)著我的,現(xiàn)在出了事又全怨起我這個閑人來了!”
李婷芳是個要強的,何光輝心知肚明,見她鉆起了牛角尖,索性撿起皮包不再多做爭辯,只心平氣和道,“雖說你是千齡的后媽,可后媽也是媽啊,什么都不多說,找到千齡后你給我一視同仁,今天的事當(dāng)沒發(fā)生過。”剛?cè)ダ铈梅?,李婷芳就一把將他的手甩開。
“我哪里不一視同仁了?她又哪里叫過我一聲‘媽’了?”
“吃穿用,你給千璽的始終比給千齡的要好,你難道心里沒點數(shù)?千齡沒叫你媽,你也沒做到她叫你‘媽’的資格啊!”
“你罵我?你竟然罵我!”李婷芳聽岔了,指著何光輝聲音大了好幾倍。
“不可理喻!”何光輝說著就要走,李婷芳拖住了他。
“你給我說清楚!”
“懶得理你!”
“何光輝,不說清楚,你別想走!”
“你……”
夫妻兩的動靜鬧得有些大了,病床上何千璽的聲音吃力傳來,“爸爸媽媽,你們別吵了!”其實,何光輝來了沒多久他就醒了,只是腦袋昏沉的不想睜眼,更不想說話。
正在這時,康珍跑了進來,說是警察局那邊有消息了。
一見到何千齡,何光輝揚手就要打,好在康珍阻止了。
何千齡跑到警察身后,緊緊攥著警察叔叔的衣服,嘴里嘟囔著不想回家。
“你們誰是她的家人?”警察問道。何光輝和李婷芳一前一后應(yīng)了話。
“你們不會是對孩子有過家暴行為吧?”
“沒有沒有,這怎么可能呢?!焙喂廨x笑著應(yīng)答。
“我們昨晚問了幾個小時她都不開口,今早一說幫她找到家人,她反倒拉著我們說‘不想回家’之類的話,你們是她親爸媽嗎?”
“當(dāng)然?!崩铈梅紟鸵r著說道,“小孩子嘛,調(diào)皮的很,罵了幾句就離家出走,這再正常不過了。”
警察也不過是多問了幾句罷了,證據(jù)在那里,自然是要把孩子送還給家長的,只是,沒人注意到剛才李婷芳在說那話時康珍的表情。
夏季的白天總是來得那么快,才剛到五點半,天就已經(jīng)亮開了。路過昨夜那條街道,何千齡下意識的透過玻璃窗往其中一個長凳上望去,那兒有人,不過,卻是個年輕女人和一個半大的孩子。
“千齡,你在看什么?”康珍坐在她身旁,見她呆呆的望著窗外便隨口問了句。
何千齡回過神,“沒什么?!比缓笸笠豢浚痛怪X袋把玩著手指。
“千齡,你的小電話哪兒去了?”康珍習(xí)慣把電話手表統(tǒng)稱為“小電話”。
何千齡正在把玩的手頓了頓,目光瞥向左手手腕,那兒只有一個電話手表的白印子。夏天哪兒都曬黑了,唯獨那塊電話手表為那僅有的一塊皮膚遮擋了陽光,突然摘下,才形成這么個印記。
“小電話”是奶奶買給她的,因為上次淋了場雨,后來沒用多久就壞掉了。
“我丟了?!?p> “是不是壞了,改明兒小姨給你買一個最新款的好不好?”康珍試圖跟她聊天舒緩她的心情,不過好像成效不大。只見她繼續(xù)玩著手指,半晌才點了下頭。
這孩子,康珍接觸的時間并不多,從小就在她奶奶身邊長大,甚至何光輝和李婷芳都不太能懂她在想什么。
見她沒有聊天的欲望,康珍也沒再多說,將她的小腦袋用手勾到自己肩上。
“昨晚肯定沒睡好,靠我身上瞇一會兒吧!”
這一瞇,就到了中午。
李婷芳喊她吃飯,她才發(fā)現(xiàn)在自己臥室的床上。
爸爸又不見了,頭一次家里只有她和那個后媽,還要同在一個桌上吃飯,這種感覺怪怪的。她一言不發(fā),囫圇吃完,李婷芳則有一句沒一句的自顧自說著。
“快點吃,醫(yī)院那邊還等著我去照看?!?p> “也沒讓你吃這么快啊,要是噎死了送去醫(yī)院,你爸還不埋怨死我?!?p> “吃完了?那就坐著等我一會兒?!币娮詡€兒碗里還有大半碗飯,就這么干坐著也挺怪的,她索性繼續(xù)道,“你的那個表壞了?”
何千齡頭也沒抬,輕輕點了點頭。
“回頭我給你買一個,別要你小姨的東西,啊!”
“為什么?”
“你這孩子,你媽都死了,你爸跟你小姨又沒什么關(guān)系,干嘛老要別人的東西,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們家多窮呢!”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李婷芳故作咳嗽了下,接著扒著碗里的飯菜。
人生中,總會有那么一瞬間想和人唱反調(diào),尤其是正處于青春期的孩子。多年以后,何千齡也曾想過,如果那天她遇到的不是那個好說話的老板娘,而是人販子,那么,她的人生是不是就會變成另外一番凄慘景象?
不過,世事無常,誰又可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