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愚人薛觀
魏笠來到這個世界后,摔倒過兩次。
第一次,是在桃山下,不經(jīng)意被少女推進(jìn)石碑,錯過了自己的讖言。
那是他自己還沒準(zhǔn)備好。
第二次,不射之射,他思緒不停,雜念不止,自己反倒成了驚弓之鳥。
這是因為他自己還沒想好。
天上云卷云舒,魏笠身體酸軟躺在地上,眼前的陽光,被一道剪影遮住。
一雙手伸了過來。
“魏師弟,起來吧,開始練劍了?!?p> 來者正是陸師兄,一只手伸過來,將少年一把從地上拉起。
自己練習(xí)的狼狽模樣被所崇拜的“偶像”盡收眼底,少年頓感丟人,一時間不知該說什么。
陸北辭拍了拍師弟身上的泥土,拾起地上的木劍與長弓,遞給這個初嘗敗果,滿腹沮喪的小師弟,展顏道:“劍確實是有些短了,我早上教的東西,定是忘了吧,我見你記于紙上的筆記甚為潦草,日后切莫如此了?!?p> 魏笠低下腦袋羞愧難當(dāng),正欲認(rèn)錯,抬頭發(fā)現(xiàn)陸北辭已然走出四五步遠(yuǎn),他扭過頭一瞧,道:“還不快跟上?”
“是!”
解真長老對于堅持到最后的兩名少年男女青眼有加,將兩人喚到身邊,在詢問過各自的觀想結(jié)果后,親身指導(dǎo)了片刻后飄然離去。
陸北辭默默等到二人回歸,這才對眾人道:“解真長老每日都會來考察你們的修行進(jìn)展,待到你們修得‘不射之射’與‘九式桃山劍’后,將會親身傳授你們更為高深的技藝,而且不光如此,九式劍招更是三月后??嫉闹匾獌?nèi)容,所以今日當(dāng)以戚師弟與陸師妹為楷模,望眾位師弟日后勤加苦練,以求精進(jìn)?!?p> 眾人向二人望去,戚舞陽臉上不動聲色,而商若葳則頗不好意思。
“‘九式桃山劍’是我桃山劍法基礎(chǔ),七峰弟子共習(xí),其中招式更是包含了世間用劍之根本,雖威力不甚強(qiáng)大,但勝在變化無窮,習(xí)成之后,妙用非凡,我之前的飛劍變招,便是我長揚(yáng)峰獨有?!?p> 陸北辭這次從劍匣之中馭出木劍,握在手中。
“一式劍勢起,此招旨在劍勢,劍起之時,勢如破竹,我打一遍,之后開始拆解,師弟們看好了!”
可能是受了之前的刺激,盡管魏笠在身體上還疲累不堪,但雙眼看的異常仔細(xì),生怕漏掉陸師兄任何一個動作,可看著看著越看越不對,這跟之前他打出了那一次似乎不太一樣,變的更快更凌厲了,而且那醒目的刺劍一招也不復(fù)了蹤影!
那招式的快速變化間,場地上竟有身形的殘影滯留,神奇無比。
陸師兄打的不一樣,可瞧著卻十分相似,究竟是為什么?
魏笠抱著疑問,繼續(xù)看著,眼神卻不由自主往下。
片刻,陸北辭打完,神態(tài)輕松,問道:“師弟們可看出端倪?”
“陸師兄,你打的太快了,我……我沒太看清,只是感覺這不是你先前施展了那一套劍勢起?!鄙倘糨谡f著。
陸北辭搖了搖頭,“不,這就是劍勢起?!?p> “師兄之前說過,‘九式桃山劍’勝在變化無端,這劍勢起的關(guān)隘在其‘勢’上,師弟猜想,只要打出劍式精髓,便可稱之為劍勢起,應(yīng)是無招勝有招的道理?!逼菸桕柎搜砸怀?,眾人皆是認(rèn)為有理,唯獨一人,心下腹誹……
小老哥你還是見識太少,這就無招勝有招了?
陸北辭點了點頭,戚舞陽面上一喜,又見他搖了搖,道:“戚師弟只答對了一半,桃山劍法固然變化萬千,但即為劍道基礎(chǔ),自然是有所定式,你們初學(xué)桃山劍法,那有未學(xué)行,先學(xué)飛的道理?”
被陸北辭這么一堵,戚舞陽有點掛不住,只能道:“怪師弟太過急躁,師兄教訓(xùn)的是?!?p> 不知道怎么的,魏笠有些討厭這戚舞陽,這感覺就像不認(rèn)識荀川之前的那種討厭,唯一不同的是,荀川在這方面,還沒失敗過。
“還有人補(bǔ)充嗎?”
可能是因禍得福,魏笠跳脫的性格雖然在靜心這方面落了下乘,但也同時給他帶來了常人所不及的洞察角度,他時常能夠通過一個細(xì)微的動作,一句不經(jīng)意的低語,就能感受出一個人的心理變化,就同之前他能說出荀川沒有朋友一樣,雖說不一定都對,但也算是一種與生俱來的敏感天賦,而這種敏感放在眼下,更是如此。
別人看的是劍法,而他,根據(jù)那道道殘影,看見的是步伐。
“陸師兄先后演練了兩套劍勢起,腳步都是一樣的,所以即便手上招式不一樣,但身形根基卻是殊途同歸?!蔽后绎@得有些小心翼翼,因為這套劍勢起速度很快,他也不能確定自己這么說是不是對了。
“是了,魏師弟說的不錯,我現(xiàn)下打出的,是以‘神出鬼沒,風(fēng)馳電掣’著稱的玉靄峰劍勢起,能在如此快速的出招中看出身法細(xì)節(jié),魏師弟用心了?!?p> 看到陸北辭投來贊許的目光,魏笠有些飄飄然。
原來被人關(guān)注的感覺是這種樣子的,他人也漸漸恢復(fù)自信。
“如之前所言,桃山七峰用劍之道各有不同,想必大家在劍門峰擇峰時就已經(jīng)有所了解,我長揚(yáng)峰以馭氣的揚(yáng)劍式為劍招主體,正如玉靄峰馳疾的襲劍式一樣,這些都是似異實同。”
魏笠聽得入迷,猶豫了一會,還是忍不住好奇,問出了一個關(guān)鍵問題:“那陸師兄……這個……我長揚(yáng)峰的九式劍跟其余六峰比,誰比較厲害?”
這個問題其實在剛才一直盤旋在眾人心中,只是怕觸了規(guī)矩,未敢提及。
陸北辭當(dāng)然知道師弟們的想法,斟酌了一會,自信答道:“我若說各有千秋,諸位師弟定是不信,我方才所施展的襲劍式雖不及玉靄峰同門,但如七峰臨陣捉對,同等修為,師兄自信能入三甲之列,所以這七峰孰優(yōu)孰略,還得看個人的劍道造詣?!?p> 眾人一聽先是駭然,然后一股集體自豪感油然而生。
魏笠心里道,自己真是笨,這么淺顯的道理現(xiàn)在才回過味來,那語文跟英語不一樣是學(xué)么,你能說它倆誰比較重要嗎?最后考出來的成績不還是因人而異。
陸北辭隨后開始傳授長揚(yáng)峰九式劍招的基礎(chǔ),師兄教的用心,師弟們學(xué)的也刻苦,魏笠相比之前那一動不動的學(xué)習(xí)方式,練劍這種需要融會貫通,律動協(xié)調(diào)的動作練習(xí),學(xué)起來當(dāng)真是快了數(shù)倍不止,而且他常常能夠舉一反三,打出那原本不屬于長揚(yáng)峰,但形散神不散的怪異劍招。
雖然這些招數(shù)實屬稚嫩,沒有任何作用可言,但陸北辭并沒有加以制止,反而覺得這魏師弟要比自己當(dāng)初練劍活泛太多,習(xí)劍非一朝一夕之功,動作可以慢慢調(diào)教,但想法思路大抵也只能告訴對與錯。
魏師弟悟性上佳,但少年心性,心浮氣躁,若是能動靜兼顧就更好了。
陸北辭心中對魏笠下了如此評語。
時間慢慢過去,那些被投射在地的影子,在夕陽的余暉下被拉扯放大,輾轉(zhuǎn)騰挪之間,顯得生機(jī)勃勃。
武課禮畢之時,陸北辭道:“禮課時,吩咐諸位師弟的勞課選擇,可有頭緒了?”
魏笠一聽,云里霧里,這早上不是說只有禮課和武課嗎?這勞課教啥?
“師兄,我們幾個師弟商量好了,等會自行去那鋤禾峰耕種田地。”幾名弟子相視答到。
魏笠聽出來了,這勞課就是讓他們這群弟子去勞作的。
在桃山,每個時節(jié)都會有相應(yīng)的勞作任務(wù)與配額,這些任務(wù)并不復(fù)雜,但卻是桃山能夠自給自足的關(guān)鍵所在。
果然,一旦涉及到衣食住行,柴米油鹽,放眼天下九洲,不管是何等的宗門大派都不能免俗,那饈饌峰每日開灶兩次,用去多少柴米,那弟子衣裳裁剪縫織吃穿用度等開銷,總是要有個說法的。
桃山劍宗的內(nèi)部耕織種牧,皆有條章,需七峰修為尚淺的弟子共同協(xié)力完成,無一例外。
似乎在場的每人都有了事做,一會這個說去砍柴,一會那個說幫忙挑水,就連商若葳都道等會去參加七峰弟子的夜獵,一時間各自開始忙活起來。
“陸師兄,我去饈饌峰幫忙洗個菜,淘淘米什么的,雖然我不會做飯,但打打下手還是可以的?!蔽后艺f著自己倒是咽了咽口水。
此言一出,眾人望他的眼神皆有些怪異。
怎么著,你們自己想不出來,怪我咯?
陸北辭笑而不語。
一旁有人扯了扯魏笠的衣袖,耳語道:“魏師弟,早上陸師兄就交代過,這個月的勞課中,我們長揚(yáng)峰沒有幫廚的名額?!?p> “咳~幫、幫、幫、幫廚還要名額?”魏笠說完,口水還沒咽下去,差點沒被自己嗆著。
那人五短身材,一張微胖臉,五官皺在一起,想必也是為此事而苦惱,道:“是呀,本月分配的勞課任務(wù)必須在擔(dān)水、砍柴、耕種、夜獵、巡夜當(dāng)中選擇,而且都有名額限制,魏師弟你是不是忘了?”
“呀,你瞧我,練了一下午,人都練迷糊的,是的,師兄說的不錯,不知師兄高姓大名?早上太過緊張,名字都沒記全,實在是罪過?!蔽后也黹_話題。
那人剛想抬手,發(fā)現(xiàn)好像施錯了禮,急忙改過來,道:“好說好說,我叫邵誠誠,誠實的誠。魏師弟,我看你下午練劍甚得陸師兄歡心,以后著實要幫幫師兄才好?!?p> 魏笠覺得這小胖子還挺好玩,一來就套近乎,正想多說兩句,哪知就聽陸北辭那邊言道。
“目前僅有巡夜一職尚還空缺,魏師弟,你既還沒決定,那么這個月,就由你來巡夜可好?”
巡夜?魏笠沒察覺出有什么不妥,反正自己地也不會種,砍柴挑水又太累,本想跟著去夜獵,但名額已滿,于是也就點頭應(yīng)了下來。
魏笠點頭見眾人都是松了口氣的樣子,一股不好的預(yù)感升起,問邵誠誠道:“這巡夜咋感覺這么不受人待見?”
邵誠誠解釋道:“魏師弟,你糊涂啊,那不管是耕地挑水,砍柴夜獵都是七峰弟子協(xié)力,能夠偷懶的機(jī)會多了,累也就是累一時半會,這巡夜可是今早說明了的,從亥時到丑時,期間還要負(fù)責(zé)打更敲鑼,太熬人了?!?p> “我……”
魏笠在心中換算了一下時辰,差點罵出臟話,從晚上九點開始巡夜到凌晨三點?那豈不是自己睡覺的時間只有四個小時?
才說睡覺耽誤事,現(xiàn)在好了,以后都不用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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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長揚(yáng)峰,值更亭。
自下午魏笠獨自在房里睡了一會后,便根據(jù)陸北辭的吩咐,早早到了這里等候。
這是位于半山腰的一個小亭子,亭子里備有一些巡夜的用具與燭火,以便巡夜人到此換班換燭。
現(xiàn)在四下無人,魏笠拿著一個木梆子在手中把玩了一會,遠(yuǎn)方,一盞燭火從遠(yuǎn)及近慢慢行來,伴隨著有節(jié)奏的敲打,一人頭戴斗笠,走進(jìn)亭中。
那人掀起斗笠,手中燈籠往魏笠臉上一照,兩人互相瞧清了彼此的容貌。
“不……不二峰……二樓薛觀?!?p> 名叫薛觀的男子看上去要比魏笠大上十歲不止,外表鼻直唇豐,圓眼大耳,在一張國字臉的襯托下,給人一種淳樸之感。
“長揚(yáng)峰魏笠,見過薛師兄?!?p> 魏笠恭敬說完,那薛觀反而不好意思地憨厚笑了一下,自顧自在亭中拿取更換的香燭。
二樓?也就是還在坐照修為?薛師兄看樣子要比陸師兄還要大些,不應(yīng)該呀。
正想著,魏笠眼前一個黑影走出涼亭,他抬頭一瞧,這薛觀竟然對他不管不顧,徑直離開了?
“薛師兄,你走哪去???”魏笠抬手叫道。
那薛觀一愣,轉(zhuǎn)過身,一拍腦門,走了回來。
“不……不好意思啊,魏師弟,我把你給忘了?!毖τ^老實巴交的說完,拿起一套打更用具,道:“你……走我前面,我怕你……怕你跟丟?!?p> 這前前后后幾句話的功夫就能把一個大活人給忘了?
魏笠無語,只能聽從這薛師兄的話,無奈道:“薛師兄,我們往哪走???”
“先去……當(dāng)……當(dāng)陽峰。”
好在魏笠前幾天閑逛時熟悉了長揚(yáng)峰各處劍橋的位置,于是領(lǐng)路前行。
山道間,兩朵星火,徐徐前行。
“魏師弟,你……你之前有巡過夜么?”
后方,傳來薛觀聲音,魏笠的前方持著燈籠照著路,身上掛著梆子,答到:“沒有?!?p> 說完,發(fā)現(xiàn)這么回答實在不太禮貌,別人好歹是自己師兄,正要開口補(bǔ)充,哪知薛觀高興道:“那……那你猜猜,我這支香能燃多久?”
魏笠回身用燈籠那么一照,果然發(fā)現(xiàn)薛觀的木梆子上插著一根一尺來長的細(xì)香。
少年奇道:“咦,薛師兄你什么時候插上去的?我怎么沒有?”
“哎呀哎呀,不好意思,我亥初時分點上的更香,把你的給忘了……”
學(xué)徒阿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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