翎箭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江寒承受著巨大悲慟,目影一點點灰徹,她使盡全力咬了禁軍一口,那士卒痛極縮手,江寒趁機擺脫,側(cè)身一跳,飛箭直直刺進(jìn)了她的肩胛骨,箭矢力道太猛,直將她磕到后邊刑臺,嘔出一大口血。
呂煥哀視著她的背影,慘叫一聲,又震破了傷口,血流不止,順著血衣蜿蜒流到地上,她蹣跚撐起的灰影漸漸模糊在視線里,最后只剩下一片黑暗,他倒頭暈厥。
江寒忍著劇痛,滿手濕污,艱難爬上刑臺接近呂煥,身后拖出一大條血跡,士卒們自覺縮后,不敢攔她,她順利摸到呂煥鞋子,奄奄一息的微笑著,只一瞬即消失的無影無蹤,她的旁邊多出了一雙干凈的皂靴,那層層飄垂的黃綾衣角是她的魘,她趴在地上仰頭看向他,森瞳里多出了一道深入骨髓的仇恨,扯著他干凈的衣角站直,士卒亦近亦遠(yuǎn)戟指她。
她直釘釘?shù)拇蛄空熏E,目里只剩下悔恨,自嘲道:“我魏如月此生最失敗的決策就是兩次相信了你,一次國破家亡,一次趕盡殺絕。”
她揪起昭珽衣襟,旁邊士卒騷動,昭珽止手,熱浪涌過,昭珽手指搐動,江寒直視他,濕紅的眼睛空渙起淚光,滾落眼眶,順著臉上血跡,源源墜滾到她灰袖子上,深沉一片,她瞠著眼恍若不知自己在哭。
昭珽目光在閃爍,微微別開了她,他在恐懼心虛,五年前他的妻子為他擋下那致命一箭,目光也是這樣柔弱,唯一的區(qū)別就是她眼里有眷戀,煙花易冷,轉(zhuǎn)瞬湮滅在黑暗里,化為灰燼,長存在深宮里的某一個角落。
“昭珽,妄你機關(guān)算盡,到頭來不過是一場沒有結(jié)果的幻夢,自負(fù)至極,愚蠢至極,慶遠(yuǎn)軍的下落你們猜不到?!?p> 江寒的話令他感到絕望。
她耗盡全力只為告訴昭珽他失敗了,說完她似完成任務(wù),重重倒在地上。
昭珽著人把他倆帶下去,分開關(guān)押,獨自回了寢宮。
昭儀珠被帶到宣寧宮西角樓上監(jiān)視起來,想上吊沒關(guān)系,自有人救她下來,想上廁小意思,自有人給她提來恭桶,想看病必須的,御醫(yī)隨叫隨到,總之不管她有啥要求,都能就地解決,時間分分秒秒過去,昭儀珠左思右想不是個辦法,打開窗子,目測高度,發(fā)瘋似的從柜子底下翻出一根勾繩,用力一甩勾到對面柏樹上,叮囑采繁要留意好外面人,憑著自己那點三腳貓功夫,拉緊繩索,悄無聲息攬飛過去,摔到灌叢里,摸著屁股一跌一跌消失,采繁在上面看的心驚膽戰(zhàn)。
她繞過巡哨禁軍,到寢殿門口剛巧看到曹公公出來,尾隨他到?jīng)]人處,突跑出來,嚇得曹公公菊花一緊,尖聲顫道:“公主,您怎么跑這兒來了,被皇上發(fā)現(xiàn),老奴可擔(dān)罪不起?!?p> 昭儀珠緊張道:“曹公公我想問問呂煥和江太尉怎么樣?”
曹公公道:“公主私下詢問罪臣安慰,有失體統(tǒng),老奴無可奉道?!?p> 昭儀珠厲喝一聲:“大膽,你敢違抗本宮命令。”
說完他抓起曹公公手,威脅他:“你不告訴我,我就說你假傳圣諭,想行刺本宮?!?p> 昭儀珠的機敏伶俐在宮里是出了名的,敢說就一定敢做,曹公公怕了,小聲說道:“公主放心,南夏罪臣沒死,只是暈了過去,暫且收監(jiān)?!?p> 昭儀珠松了口氣,“他們可有性命危險?!?p> “看情況傷的挺嚴(yán)重的,不過慶遠(yuǎn)軍尚未搜到。”曹公公不再說下去。
“多謝曹公告知?!?p> 昭珽自回了寢宮,大臣們有事相商,他概不接見,月亮爬上城樓,寒星幾點天外,城墻上點起火把,夜色晦沉,昭珽掀開宮門,換了身輕薄的紫綾衣,披著散發(fā),縛一條同色抹額,這是他過去還是節(jié)度使時的裝扮,當(dāng)年昭珽常出入嚴(yán)寒邊境,月娘便為他縫了這條長抹額一為抵御寒氣,二為寄托思念,自從月娘死后,他就沒在戴過。
曹公守在門口,看他眉目間盡是倦怠之色,遙望向城墻外的北極星,半響才一聲不吭望獄房走去,曹公恭敬的挽著拂塵跟在側(cè)后,保持緘默。
他來到刑獄,江寒依在昏迷中,隨叫御醫(yī)來看,吃了幾幅藥,江寒神志逐漸清醒,眼前一團(tuán)紫影也變得清楚,她臥在草堆里,虛弱道:“呂煥怎樣?”
昭珽冷她一眼,慢慢說:“自己這幅半死不活的模樣,還在擔(dān)心別人?!?p> “我問你呂煥怎樣?”她眸光冷峻,像是命令。
昭珽走到她腳邊,看向插在他肩膀上帶血的鷹翎箭尾,放緩了語氣道:“朕已派御醫(yī)過去,他死不了?!?p> 江寒轉(zhuǎn)目看向別處,微弱喘息,不發(fā)一話。
過了片刻,她支撐著身體靠到墻邊,捏緊了肩膀上箭矢,咬緊牙關(guān)痛哼一聲,拔出,扔到昭珽腳邊,臉色慘白,不停冒汗。
她忍痛摸到藥瓶,用嘴扯開瓶塞,胡亂撒到傷口上,痛的幾近虛脫。
昭珽看著她,震然道:“你倒是個英雄。”
江寒嗤道:“身先士卒什么血腥場面沒見過,削骨缺肉不過是司空見慣的,我魏如月只愿做一合格的戰(zhàn)士,當(dāng)有一天我死在你后面才當(dāng)?shù)闷鹩⑿圻@二字?!?p> “昭珽,我勸你放了呂煥,這次我可以很肯定的告訴你,你輸定了。”
昭珽蹲下來捏起她下巴一臉陰沉,“我倒要看看是怎么個輸定法?!?p> 江寒干澀的嘴唇撇起一抹嘲笑,語氣決絕:“那就拭目以待?!?p> 昭珽怔忪了一下,放開她,江寒的倔強令她討厭,他疾步走出牢房。
江寒撫著心口,低低咳嗽了幾聲,看向他消失的方向,感覺到他的慌張。她得知自己和呂煥躲過這一劫,抽絲般的輕松,靠著墻壁,沉沉閉眼,今天呂煥的反常,似乎是在怕她,睡意席卷,她不再多想,安穩(wěn)睡過。保護(hù)他是她一生的使命,只要他安然她亦可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