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初晴,天地?zé)ㄈ灰恍拢鴹l上結(jié)滿晶瑩細(xì)密的小水珠,空氣清爽舒適,江寒提起裙角下岸去撿剛才吹落到烏篷船里的素傘,小心上去,收傘,嘴角揚起干凈的笑容,暢意道:“我該走了?!?p> 她看似明釋,可眼里的東西始終掩飾不全,即使刻意的再真實,也騙不了曾經(jīng)一起經(jīng)歷過的人,呂煥假裝沒看見,她既有意放下,自己也不能再打擾,黯然斂下眼睫,最后一句:“保重?!毙睦涞倪B傘都忘記了收。
天南地北,越走越遠(yuǎn),江寒像是一朵打焉兒的豆蔻花,手下的濕傘拖了一線水跡,只覺得前面的路遙遠(yuǎn)坎坷,沉重地幾欲前栽下去,該結(jié)束的沒有結(jié)束,不該結(jié)束的全結(jié)束了,真是荒唐。
她努力走到盡頭,忍不住回頭去看,后路茫茫,前路是墻,原來已經(jīng)結(jié)束到連一個背影也要剝奪,天意游戲,不是她看不到背影,而是呂煥不讓她看見,只能蜷縮進低矮狹窄的巷子口,嘔出心血,眼眶紅濕,從未離開過那個孤單背影,直到她消失,他才癱軟在潮濕的冷墻上,閉眼喘氣,淚珠滾落,虛弱抽泣:“月兒,原諒我不能控制對你的想念?!?p> 他沉睡在過去的美好中,笑中淚清涼,風(fēng)雨又來,和著淚水沖淡了他唇畔的血跡,鬢發(fā)濕亂雨水沖刷掉他臉上血跡,他的手指摳進泥里,掙扎著不想從金陵夢中醒來,平地一聲驚雷起,他猛然驚醒,目眥盡裂,已經(jīng)分不清他臉上是淚還是雨,埋下頭去,肝腸寸斷,蒼天無情連關(guān)于她的夢也要一并抹殺,一干二凈。
少頃,呂煥平靜面對現(xiàn)實,拉開袖子看了看手臂上蜿蜒的紋路,黑色又加深了幾分,他笑了,很快這一切就該結(jié)束,他再也不用承受情傷,和別的女人逢場作戲,整理好自己,撐傘踉蹌去往駙馬府。
此時昭儀珠正在屋檐下焦急等他,極目望盡雨簾后越來越近的縹緲白影,她久久懸起的心才放端,待他走近,滿身狼狽,身后一地泥水,他像一具抽了魂的僵尸,凜然逼視昭儀珠,她神情驟變,他向來都是溫柔示人,而今卻狠絕的盯著她,昭儀珠沒有亂神,眼波晶瑩,若無其事道:“回來就好?!?p> 她話音剛落,呂煥應(yīng)聲而倒。
昭儀珠先是一愣,后覺嚇倒在他身邊,扯著他衣袖寒顫呼喚:“夫君!呂煥你醒醒…”然后張皇四顧,喊得嗓音嘶?。骸皝砣耍槍幒驎灥沽?,來人….”
房間里,呂煥被徐公抬到榻上,大夫在旁焦急探脈,神情時而有異,徐公看出端倪,打岔:“采繁,公主受驚,你還不扶她去房里休息。”
昭儀珠木然專注呂煥,一刻不離,嘴唇發(fā)白:“不,我要在這里看他清醒?!毙旃此H粺o措的樣子,甚是可憐。
徐公害怕事情敗露,一手推開大夫,自己上去探脈:“奴才懂醫(yī)術(shù),了解順寧候的身體?!彼种割澏段磶椎贸鼋Y(jié)論,焦慮道:“順寧候是氣急攻心,引發(fā)他體內(nèi)的舊疾?!?p> 昭儀珠素來知道他有咳血癥,卻料不到這次來勢如此猛烈,只是到底因誰而氣,她心內(nèi)猜到幾分,又客觀否定。
大夫還想再說些什么,看懂徐公眼色,刻意轉(zhuǎn)話:“的確如此,待老朽開幾副藥,調(diào)理幾日便可無礙。”
昭儀珠目光漸平,身體恢復(fù)沉靜。
大夫?qū)懞盟幏剑唤o徐公,背起箱子,支吾告退。
昭儀珠走到徐公面前,急聲道:“我守著他,勞煩徐公出去抓藥?!?p> 余人走后,她一個人守著呂煥,全付心思都放在他一個人身上,靠在他懷里,惟愿他快些醒來,昭儀珠心地純良,沒有計較人的心思,她只希望她珍愛的人都能平安。
她守了呂煥一夜,粒米未進,困了就靠在床邊淺睡,一聽到風(fēng)吹草動便會醒來,把他的手靠在自己臉頰上,抒發(fā)真情:“夫君,不管你忘不忘的了她,儀珠對你的心都不會變,你要快點醒來,儀珠最近新編了一首曲子,還要彈給你聽,儀珠喜歡,如果你能喜歡就更好了,我不求你走進我的心里,但我要想盡辦法走進你的心里,你高興我就高興,那天我對你說的話是我的愿望,如果可以實現(xiàn),儀珠付出任何代價也甘愿。”
她哽咽著:“夫君,我們的一輩子還很長,你不能總因為她傷害自己,那樣儀珠會很難過很心疼。”
句句都是昭儀珠的肺腑之言,可昏睡中的呂煥聽不見,她捂了一會兒,把他的手放進被子里,無意間發(fā)現(xiàn)他手臂上一點黑色,她拉開來看,一條黑色蜿蜒的紋路印進她眼中,那黑色是在他皮膚里,霎時臉色大變,心里碰碰直跳,沒注意到徐公端了藥來,一失手打翻在地。
徐公去撿碎片,注意到呂煥手上的黑紋,連忙用被子遮住,為時已晚,昭儀珠迫問他:“你知道那是什么?!?p> 他跪在昭儀珠腳下,不敢抬頭,“侯爺說過,此事不能對外提起。”
昭儀珠聲淚俱落,激動道:“他是我的夫君,我的天,我不能任由他什么事情都瞞著我,徐公你如是回答,那是不是對他不利?!?p> 徐公抬頭想說,又看向呂煥想起當(dāng)日警告,濕眼死死咽下,矢口不提:“老奴答應(yīng)過侯爺,公主要殺要刮,老奴無可奉告?!?p> 昭儀珠斷續(xù)抽氣,魂思不寧,音涼哽塞:“徐公,本宮命你出來回話?!闭f著自己晃蕩著先出屋子,徐公捏緊透出冷汗的手指,跟著出去。
燈輝里,昭儀珠的站姿顯得無比鄭重,眉目間散發(fā)著皇家的氣派威嚴(yán),仿佛換了個人,語氣卻還如同往日那般輕柔:“徐公,這府中只有你對侯爺盡心,這點本宮不會懷疑你?!?p> 徐公完全不知道她這話中意,跪在地上不接話,繼續(xù)聽她怎么說。
“你對侯爺忠心,本宮也敬重你,從未把你當(dāng)做外人,你先起吧?!?p> 徐公應(yīng)命起來。
她的神情沉凝安靜,目里沒有一絲感情,明亮有神,完全沒有平易近人親切感覺,徐公頓時謹(jǐn)慎,到底她還是昭珽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