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瓦閣里面面輕透鮫紗長垂，蹙金紋隱現(xiàn)流幻，在稀薄浮沉的熒渲中，恍恍兮如霧迷霏微灑金絮，惚惚兮若形魂煙沒失心智。
昭珽晦蕭的面貌似也遙茫在其霧綃靄燈金迷氣氛中，宮湖里的水清涼簇浪，閣板下淺紋聲細(xì)細(xì)圈蕩，江寒恍覺隔板下圈紋似水渦淵沉無底，暗涌兇險，以己渺力又能撐得過幾時。
昏糊中，她的墨瞳也似兩團(tuán)暗不見光的深水旋，吸盡了浮于眼表的濛茫，倏忽平沉，眼光變得剛硬深澈，抬目之間，森薄無情，“現(xiàn)已大好?！?p> 只言片語，蒼冷雪深。
昭珽抬手放開她的杯盞，一副意疏之態(tài)，面目清柔，閑聲淡調(diào)：“那晚朕給你探脈，你體內(nèi)元?dú)鈦y竄逆流，脈數(shù)無序，應(yīng)是強(qiáng)行催動了一種極高的內(nèi)功心法，可你造詣尚淺，不得駕馭，才元?dú)馐Э??！?p> 他看似閑言，目色細(xì)沉，卻隱有好奇堅冷之意，爍凝江寒喝完剩下的酒水。
“礬樓瑤光，天下一絕?！彼÷曎澗?，淡薄的表情像是疏離于塵外，浪跡于天地。
昭珽眸光暗?？彰?，她的倒影時清時糊，漸漸濃緊。
江寒忽而掀眼瞟他，臉面若朧月，他的目色緩澈浮淺，神情逸閑。
她起先朧月風(fēng)隨的面色變得清皎疏寒，聲如冬風(fēng)凜骨：“微臣這套內(nèi)功心法，叫做一葉障目，是微臣父親留給微臣唯一遺物，其他的魏氏各房全搶了去，”她嘴角扯出涼薄心寒的諷笑，湛眸中浸滿寒潮。
昭珽看著滄淵梗涼，心如沉鉛，曾經(jīng)何其相似，再去憶時，往往咀嚼的除了漫延悲澀，在找不到其他的東西，記憶似乎更傾向于悲劇，這大概就是磨心，傷神，再刻骨。
他想要再說什么，似乎也無力了。
江寒浮視昭珽，繼續(xù)悵渺道：“陛下，如果微臣能忘記那些事情多好，這樣我便不會回首寥惆?！?p> 昭珽說話了，清若殘風(fēng)：“有時候朕想起一些壓心的事，也會如江卿這般幻想，可沒有回憶那便就不是人，心孽也是要還的，悲事就如還不清楚的無期債，回憶是債主，形式不一，就注定累心程度，只能承受，不能擺脫?！?p> 江寒輕輕說笑：“看來微臣勾起了陛下的傷心事?！?p> 她目中幽瑩，顯得她面目很是清涼。
昭珽虛漫道：“你不過是一個契機(jī)，那債主時刻都在，只要時機(jī)到了，它便會來，躲不過，滅不了?！?p> 江寒望向虛空，幽幽長吟：“躲不過，那就等著它摧磨，過了就會風(fēng)平浪靜，”她面色明朗，肆爽抓起根炙羊排來啃，大口灌了一觴酒，對昭珽道：“來如山倒，去如抽絲，陛下的債主可走了?！?p> 昭珽看她大口喝酒吃肉的豪爽野性，朗逸笑道：“江卿在前，神鬼退避。”
他恬笑的樣子精精狡狡的，江寒在他韜涵杳廣的凝注下，放緩了啃肉的動作，淑慎扣觴淺酌，矜持要矜持。
“這酒江卿還是別喝了?！?p> 她果真不喝了。
今晚的酒菜昭珽沒吃幾口，皇家美酒佳肴是好，江寒礙于面子，也不敢太大吃大喝，如果可以，她真想把這些東西打包回去。
閣子靜謐，氣氛一度十分尷尬，江寒裝模作樣找話說：“陛下，臣記得上回在您寢宮落下了東西?！?p> 昭珽清楚道：“江卿放心，不會丟的?！彼f完面上也沒有要還的意思。
江寒再欲說話，昭珽清淡不明的聲音先落：“上回江卿說將會仙樓轉(zhuǎn)予給了何人。”
他一副管閑事的表情
江寒慎言：“太學(xué)里一個學(xué)生，范朝謙?！?p> 他意濃道：“卿在梁都交友甚廣。”
江寒吞下羊肉，不敢再動筷子，正辭：“范朝謙此人，實則是微臣某次在太學(xué)門口看見他被別的學(xué)生圍毆，路見不平救了他?！?p> 昭珽音清：“為何事？”
江寒垂眉，低順道：“這也怪他，沒事去借他們高利貸。”
她看昭珽幽深的表情，分明就像兜著這事轉(zhuǎn)，卻跳躍了，“卿在會仙樓里開得詩社，如今很有派頭?！?p> 江寒低聲謙辭：“不敢，不敢，陛下如果認(rèn)為詩社有傷風(fēng)化，微臣立馬讓范朝謙關(guān)了?！?p> “跟朕告狀說有傷風(fēng)化的那群大臣，今下時常去會仙樓詩社消費(fèi)，倒是打臉?！彼M目凜注江寒，臉上深淺紗影立體硬峭。
江寒深埋下頭，這次對話很兇險，昭珽幾句話就繞清了她和范朝謙的關(guān)系，有些話是避不了的，只能坦明開說。
他又不深不淺道：“江卿，朕現(xiàn)在交給你一個任務(wù)。”
江寒倦然抬頭，這是又要整什么幺蛾子，提緊聲調(diào)：“但憑陛下吩咐?！?p> 他眼皮下的濃茶色清瞳微轉(zhuǎn)，清淡道：“會仙樓的事，只有江卿可以勝任，詩社是東都大臣的常客，你多注意那里，以后凡有風(fēng)吹草動務(wù)必向朕匯報?！?p> 江寒終于知道他當(dāng)時為何沒有阻止開詩社，原來是想撿現(xiàn)成的，江寒好不容易建立的情報網(wǎng)，陛下連個謝字都沒有，一頓飯就搶了，能怎么辦，“是，陛下。”
“你沒有別的話要問么？”
江寒不卑不亢：“食君俸祿，為君分憂，職責(zé)所在，本無疑問?！?p> 昭珽平靜道：“好，朕有話說，你不在朝的時日里，景卿多有上疏調(diào)回錢程之意?！?p> 江寒驀抬頭，十分在意：“陛下調(diào)回了錢大人?！?p> 昭珽沉斂的笑意，隱入陰影中，說道：“你和景修的過節(jié)，滿朝皆知，近來朕雖然明顯壓制他的權(quán)利，可不能讓他覺得朕放棄了他?！?p> 江寒搶答：“因為景公朝內(nèi)朝外朋黨眾多，陛下對他時冷時熱，一是要他對皇權(quán)有所畏懼，二是要他明白君心難測，這道理好比打了他一巴掌，又給糖果吃，下一步應(yīng)著重穩(wěn)固皇權(quán)，抗衡景修一黨?！?p> 昭珽暗笑不語，心想著你把朕的臺詞說完了，朕還說什么。
他望了望明瓦窗外，說道：“天已晚，江卿飯安否?！?p> 江寒亦望窗外，說道：“天欲明，江寒飯且安?！?p> 接著幾個宮婢魚貫進(jìn)來，收掇了桌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