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讓人溫暖的一個眼神(3)
夜,更深了。
音韻廳中,申鳳兒昏迷不醒,從昨夜開始,已經(jīng)整一日了,太醫(yī)已然是束手無策,只有穆婉婷還不想放棄,不論是嘗試新的藥方,還是完全不在乎暴露自己的不同于這個世界的醫(yī)術(shù),她都在不停的嘗試,希望可以讓她睜開眼睛。雖然,侯府現(xiàn)在的狀況,也許她更想什么都不知道吧。
穆婉婷提筆,拿起剛剛寫好的藥方,吹了吹,交給了梨花,無奈的說道:“這是我最后的辦法了,如果還是沒有用,就只能聽天由命了?!?p> “姑娘的醫(yī)術(shù)了得,自然是能救夫人一命的?!崩婊ㄐΦ暮苊銖姡膩y如麻,一直在逞強,可她的慌亂騙不了別人,一整天都沒有休息,讓她的體力過度透支,剛走了兩步就踉蹌起來。
“梨花姐姐!”穆婉婷急忙將她扶到了一邊,嘆了口氣,“還是我去吧?!?p> “你們都歇著?!碧t(yī)突然說道,“藥材就在大廚房,缺什么就讓老夫這小童兒去找來?!?p> “可以嗎?那就多謝太醫(yī)了,不過,我還是和藥童一起去吧,請你暫時照顧一下梨花姐姐行嗎?”穆婉婷問道。
“好吧好吧,小童兒知道那些藥擺在哪里,找不到就問他,梨花這丫頭是累的,吃幾粒老夫的藥丸就好了,別擔(dān)心?!碧t(yī)一番好意,卻并不能讓她有絲毫放松。
穆婉婷道了謝,急匆匆拉著藥童去了大廚房,藥材雖然羅列的很整齊,可到底還是少了一味,藥童沒想到真的會少,說了一聲抱歉就跑了出去,太醫(yī)院讓金丹林大鬧了一場,出了太醫(yī)三天兩頭往這里跑,大部分的藥也被搬來了這里,只為了用著方便。剛走,就見一個丫頭抱著木柴走了進來,看見有人,先是一愣,然后才叫了一聲:“穆姑娘?!?p> “我來煎夫人的藥,不必在意我?!?p> 丫頭將穆長海扔到了灶火邊,拉起了風(fēng)箱,“夫人的藥都被相婆子放在了隔間里,穆姑娘去里頭找找?!?p> 穆婉婷有些尷尬,迅速去了隔間,不過也是為了不用和這丫頭共處一室而已,她不是主子,但也算不上客人,在侯府,身份其實很微妙,風(fēng)箱的聲音在持續(xù)響著,在那藥童回來之前,她得真的做些什么才不用被那丫頭胡思亂想,架子上放著很多藥包,包藥的紙張上印著太醫(yī)院的標記,每一包藥上都掛著一個銘牌,上頭寫著開出藥方的太醫(yī)的名字,可是,其中有一個銘牌,是反的。
“怎么可能?”穆婉婷抽出了那一個藥包,名字會在正面,這是太醫(yī)院的規(guī)矩,那藥童那么機靈,怎么會犯這樣的錯?她腦子里突然冒出了一個念頭,在解開結(jié)繩的時候,瞬間得到了印證,“茶堿!”幾?;液谏挠矇K混在其中,不仔細辨認,根本就不會被發(fā)現(xiàn),她心下一驚,連忙又拿出了幾包查看,果然,每一包中的都有,只是數(shù)量不一樣,似乎是很隨意放進來的,而且,不僅是申鳳兒的藥包里混著,就連金景彰的里頭也有。
“你又發(fā)現(xiàn)了什么?”
“誰!”穆婉婷手中的東西掉到了地上。
“為什么你看上去這么緊張?這藥有問題嗎?”
“季少爺?”她很意外,以為上次說了謊以后,他應(yīng)該不會再想見到自己了?!澳阍趺磿谶@里?你該去前院,或者音韻廳的?!奔玖柙普驹诟糸g門口,有十步遠,可她還是能感覺到空氣中瞬間有了一股冰冷的氣息。
“回答本少爺?shù)膯栴}?!?p> “你說這個嗎?”穆婉婷指著散落了一地的藥材,“我大概是知道侯夫人昏迷的原因了?!彼龘炱鹨粔K茶堿,“這個東西,長的像藥材,卻只是普通的木頭,而且沒有任何味道很難被發(fā)現(xiàn),可它卻有一個致命的特性,能徹徹底底的消除藥性,并且,轉(zhuǎn)換為輕微的毒?!?p> “茶堿?”
“季少爺認得?”穆婉婷就像找到了同類人,充滿了欣喜,“這東西只有永遠在陰暗中的森林里才會有,可遇不可求?!?p> “所以,那一種是什么?”
“恩?”穆婉婷輕輕發(fā)出了一聲疑問,隨后笑了,“季少爺?shù)娜诉€沒有查出來嗎?”
“是什么?”季凌云的氣壓又低了幾分,“告訴我,本少爺可以保證,你會在帝朝學(xué)院平安待到大試?!?p> “你威脅我?”為什么?
“你不覺得你太奇怪了嗎?”季凌云盯著她,就像盯著一只垂死的獵物,“穆婉婷八歲喪母,在馬氏進門之前,根本沒有入過太學(xué),九歲因為一場意外落水,醒來之后,如同換了一個人一般,慧心巧思,敏而好學(xué),躲過了馬氏所有的卑劣手段,不僅得了日照學(xué)府府丞垂青,破例入了學(xué)府,還有了一個絕頂聰明的名頭,十二歲以六十六枚木簪冠絕學(xué)府榜首,以一手詭異醫(yī)術(shù)聞名日照,獲得百姓敬仰,可是,如此七竅玲瓏的人,卻被府丞厭棄,說什么也不舉薦大試名額,就像那垂青是世人臆想出來的一樣,原因為何?你還愿意回想嗎?本少爺沒有多少耐心,如果你想試試,你的那些秘密,如何掩埋,便會如何被挖出來?!?p> 穆婉婷全身上下沁出了一層冷汗,但還是篤定的說道:“我不知道是誰,但我敢肯定,擁有拿毒的人,都已經(jīng)死了,所以,你一輩子都不會找到他們的?!?p> “這是你那師傅告訴你的嗎?”
“不關(guān)你的事,那毒如何流傳了出來我不清楚,但擁有它的人真的已經(jīng)死了,而且存世的病不多,可以說非常少,也許這一次過后,就再沒了,你非要知道它的來歷,還有什么意義?它不會再出現(xiàn)了?!?p> “你也說了,那是也許。還是,你師傅就是這樣告訴你的,凡事,只憑想象便能做好?!?p> “我說的是事實,我不會告訴你的,因為說了也沒有任何意義!”
“很好?!奔玖柙蒲壑忻俺鰺o數(shù)冷光,“你活下來的意義,也不過是想向穆周明證明你不是廢物罷了,可惜,他從不在意你,從今往后,你的心愿,算是實現(xiàn)了?!?p> “你什么意思!”
“只要人在這世上走一遭,便會留下足跡,只要有了足跡,周圍便是風(fēng)景,這世上,沒有本少爺沒看過的風(fēng)景?!背叫莿倧哪沁^血之法的巨大落差中解脫出來,又被送回去的藥碗碎片搞魔怔了,連辰星都不知道那是什么,穆婉婷卻知道,這不是太詭異了嗎?
季凌云走了,穆婉婷渾身發(fā)軟的扶著桌子出了隔間,那丫頭暈在一邊,她的心好像要從喉嚨里跳出來了一樣,那些話是什么意思?季凌云暗中調(diào)查她了嗎?可是她的過往?除了那不能說的秘密,都被仔細處理過了,絕不可能會被翻出來的。
“穆姑娘,藥材拿來了?!彼幫芰诉M來。
“不用了,解不了?!辈鑹A產(chǎn)生的毒素,無藥可解,會永遠停留在人的體內(nèi),知道深入骨髓,耗盡生命。她快速的在碗里抓了幾樣交給藥童,說道:“一刻鐘就好,麻煩小童了?!?p> 藥童還有些發(fā)愣,但是也沒有多問,拿了藥便去點灶火了,甚至不在意倒在了一邊的丫頭。
當(dāng)?shù)谝豢|陽光射進窗戶的時候,申鳳兒疲憊的睜開了雙眼,梨花抹了一把眼淚,朝穆婉婷福了福身,倒熱水去了,太醫(yī)一宿沒合眼,看到人終于醒了,也算是松了口氣,在藥童的攙扶下,回帝宮去了,只有穆婉婷,越發(fā)的感到悲哀。
“梨花姐姐,干娘剛剛醒,喝些熱粥最好,這水就不用了,要不,你去大廚房,叫他們做些黍米粥來?”
“好,我這就去?!崩婊]有疑問,快步離開了房間。
穆婉婷將申鳳兒輕輕的扶起來,取了一個枕頭放在她身后,輕輕說道:“干娘,頭還暈嗎?”
“好多了呢,是你醫(yī)治好我的嗎?果然比太醫(yī)要管用多了。”她昨天吃了藥,覺得還有些精神,本想去找云溪說話,剛走到音韻廳就昏了過去?!拔疫@又是躺了多久?!?p> “就一天,干娘,我想告訴你一件事,但你一定要冷靜好嗎?”穆婉婷的眼睛紅了紅,聲音開始哽咽。
申鳳兒笑道:“是不是我中毒了?你不說我也感覺到了,丹陽死后,我精神萎靡,就算是再怎么沒精神,怎么可能連吃了一個月太醫(yī)的藥還沒好呢?可我實在想不通,梨花已經(jīng)千萬小心了,還有侯爺在一旁看著,這毒是從哪兒混進來的?!?p> “就是太醫(yī)的藥包里,混了一個極其陰毒的東西,可我不知道是誰放的?!?p> 原來竟是摻到了那里頭?真是聰明啊,“有什么關(guān)系?你好還是會個孩子,追查的事,等侯爺回來的吧,再說,不是還有老侯爺嗎?你祖父的病可好了?”
穆婉婷的眼淚流了下來,“干娘,祖父他,死了?!?p> “什么!咳咳咳!”申鳳兒動作稍微大了一些,便劇烈的咳嗽了起來,“怎么可能呢!不是說沒有大礙嗎?”即便是因為云溪的傷,也不會真要了他的命啊。
“干娘,祖父走的很安詳,沒有受苦!你別太難受?!?p> “云溪呢!”
云溪?穆婉婷一愣,不知道為什么會問到她,“她好好的,干娘別著急,云溪沒事?!?p> “怎么可能!老侯爺他。。。怎么可能!”
“干娘!你不要激動,小心你的身子!”穆婉婷淚流不止,“我真沒用,干娘,我真沒用,你的毒我解不了,對不起?!?p> 申鳳兒扭頭,看見穆婉婷痛哭流涕的看著自己,那絕望的眼神噴涌而出快要將她活活淹沒了,她根本不敢相信自己剛才聽到的話,面容呆滯的問道:“我不是醒過來了嗎?而且,我感覺挺好的?!?p> “茶堿,無解?!?p> “那是什么?竟這么厲害嗎?”申鳳兒的眸子瞬間黯淡了下來,仿佛靈魂被抽空了一樣,她干澀的問道:“我還能活多久?”
穆婉婷撲到了她的腿上,痛哭道:“人都會死的,干娘,我答應(yīng)你,只要我在侯府一天,便不會讓你離開我們!”
“好孩子,算干娘沒有白疼你?!鄙犋P兒撫摸上了她的手臂,“別哭了?!?p> 蓮子廳
云溪做了一夜的噩夢,滿頭大汗的被驚醒,睜眼便是寂寥的寢室,一點兒聲音都沒有,侯府的前院正廳里早已經(jīng)準備就緒,時辰一到便會舉行祭拜,冬青慌慌張張的跑進來,邊給她穿衣服邊說道:“夫人醒了,等會老侯爺?shù)募腊蓍_始了就會過去,小小姐,奴婢也抱你去前院吧?!?p> “舅母醒了?真的嗎?”
“當(dāng)然是真的了,小小姐很開心吧?聽說是穆姑娘醫(yī)治好的呢,穆姑娘可真厲害?!?p> “是啊,她是很厲害的?!痹葡碌卮┥狭诵?,“快走吧?!?p> “別急啊,小小姐還沒洗臉呢!”
云溪想了想,說道:“不洗臉了,你去把可慶給我叫來,我有事吩咐他?!?p> “是,豐碩縣主?!倍嘈χA烁I?,跑出去了。
這個時候,申鳳兒已經(jīng)裝扮妥當(dāng),在前院等著了,云溪被可慶抱著,到了門口,下了地小跑了過去,在滿院的仆從跟前,規(guī)矩的給申鳳兒行了禮,然后安安靜靜的站到了一邊。
“云溪,過來?!鄙犋P兒含淚拉住了她的手,“給你祖父磕頭,長大了以后,也不要忘了祖父?!?p> 云溪恭敬的磕完頭,站直了身子,“舅母,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這件事的?!?p> “乖?!鄙犋P兒一把抱住了她,泣不成聲。
外頭跪了一地的丫頭小廝均是低頭默哀,祠堂中,兩個沒有直接血緣關(guān)系的人,相互尋求著安慰,這是家人,能放心軟弱的家人。正廳外的穆婉婷轉(zhuǎn)身離開,背影是說不上來落寞孤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