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陳平凡一時沖動想要跑上前去追回左小萍的時候,易飛冷不防地從后面拉住了他——
“陳兄,聽我的,冷靜一下。俗話說小不忍則亂大謀,你現(xiàn)在還沒有弄清楚那邊是怎么一回事,就冒然行動,容易弄巧成拙!這樣,咱兄弟倆也學(xué)電視里那樣,當(dāng)一回特工,就在他倆后面偷偷跟一會兒,看看到底是個什么情況!然后——”
沒等易飛說完,陳平凡已經(jīng)按他說的做了,“易兄,你知道,就在這段日子里,我和小萍之間有了太多太多的誤會,我怕我已經(jīng)把她的心傷透了……”
易飛嘆了一口氣,“她誤會——?剛才那餐館老板還誤會我呢?他竟然會以為我要吃霸王餐!我跟你一樣往出竄的時候,他一下子就把我給攔住了!鐵青著一張臉咄咄逼人的的樣子,你是不知道有多嚇人!”
“對不起啊,把你給連累了……”
“算了算了,兄弟之間還提這些干什么?這樣吧,盡聽你和左小萍的愛情故事了,你想不想聽聽我的愛情故事呢?這故事我一直藏在心底,沒說給任何人——”
第一次,陳平凡錯開盯緊左小萍的眼神,轉(zhuǎn)過頭來,瞪大了眼睛去易飛。
話說易飛在上大三的時候,他的家里突然發(fā)生了一件大事,一件對當(dāng)時的易飛來說無異于晴天霹靂的大事。
當(dāng)時,易飛正在圖書館看書,他妹妹就突然把電話打了過來,泣不成聲地告訴他——咱爸在工地干活,往上爬塔吊,一個沒留神,就從上面摔了下來,直接摔得不省人事。要不是因為咱爸當(dāng)時戴了安全帽,而且在摔落過程中憑本能抓了兩下梯子,他也許就——。
嗡——,易飛的腦袋猛然大了好幾圈兒……他的耳朵也什么都聽不見了……
掛斷了妹妹的電話,努力鎮(zhèn)定下來的易飛火速買了火車票,準(zhǔn)備連夜就往家里趕。
在臨走前,他還跟他幾個好哥們借了錢,每次一張嘴,他都眼圈兒發(fā)紅,控制不住自己的淚水。直到坐上火車那一刻,他都還覺得這一天就是他的世界末日,屬于他的那一片天已經(jīng)塌下來了。
后來,在人聲鼎沸的車廂里,他除了不斷地想著父親的傷情,就是不斷地為父親祈禱,饒是車廂里再喧鬧,他也聽不清和看不見任何周圍的東西了。
到BJ坐上飛機的時候,已經(jīng)是第二天的八點多鐘了。這是易飛人生中第一次坐飛機。如果沒有父親的這次意外,他也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他才會痛下決心,買上這一張大一千的飛機票。
茫然地坐在這高檔的機艙里,他恨不得這龐然大物有著火箭一般的速度,把他一下子就帶回四千公里外的老家。
人說父母在不遠(yuǎn)游,這話還真就是說給他的,什么理想啊價值啊生計啊,這都是借口!只要有父母在,人就不能把自己當(dāng)成一只自由自在的鳥兒,想飛多遠(yuǎn)就飛多遠(yuǎn)。
外面的天空湛藍(lán)湛藍(lán)的,只是在易飛的眼中,它已經(jīng)被涂上了一層濃重的暗灰色。
下了出租車,易飛就不管不顧地就往縣醫(yī)院的里面跑,以至于與妹妹擦肩而過都沒有發(fā)現(xiàn)她。直到妹妹扯著脖子叫住了他,他才停住腳步,茫茫然地在人群中尋找著妹妹的影子。
妹妹名叫易明秀,是縣一中高三的學(xué)生,和哥哥易飛一樣,長了一張方方的臉龐,俊眉修眼,還多少有些嬰兒肥。
“哥——,我都叫你多長時間了,你咋才聽見?”
明秀操著一口地道的江西話,這話聽起來跟唱歌似的,很是好聽。
“沒看見你,太著急了,也沒聽見你的喊話,爸咋樣了,脫離危險沒有?”易飛腳下生風(fēng),嘴里的話也跟蹦豆似的,突突往出跳。這個季節(jié)南方獨有的柳綠花紅,在他的眼里,也跟不存在似的。
“還在那個重癥監(jiān)護室呢,一天下來兩千多塊錢,也沒見咱爸有啥起色,你快去看看媽吧,昨天晚上一宿沒睡覺,就在那兒干熬著,我擔(dān)心爸沒醒過來,她又倒下去了?!泵餍阏f著說著,眼圈兒就發(fā)紅了,轉(zhuǎn)過頭去,她偷偷抹去了眼角的淚水。
聽這話,易飛雖然感到心臟一揪,卻也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拍了拍妹妹稚嫩的肩膀,滿是關(guān)切和安慰地說道:
“妹,放心吧,一切有哥呢,天塌下來,也不會讓你和媽頂著!”
“嗯——”明秀鼻子發(fā)酸,淚水瞬時就撲簌簌地流了下來。
說起來,明秀也是個樸實而懂事的孩子,對父母知冷知熱,在學(xué)習(xí)上也很刻苦,就是平日里在學(xué)校食堂吃飯,也經(jīng)常用一碟咸菜兩個饅頭對付對付,最多再要上一盤最便宜的黃瓜炒雞蛋,算是改善伙食和補充營養(yǎng)了。
她想著要省下錢來給她自己交下個學(xué)期的書費和學(xué)費,免得到時候讓在地里刨食吃的父母太為難,畢竟他們的年紀(jì)越來越大了,身體也大不如前了。
在明秀的帶領(lǐng)下,易飛很快就在醫(yī)院那迷宮一般的布局間完成了穿越任務(wù),饒是如此,心急如焚的他仍一路帶著小跑,恨不得一下子就飛到父親身邊,去撫摸一下他那粗糙的手掌和溝壑縱橫的臉龐。
回想起來,他在父親身邊生活的十幾年間,不知道是因為年少不懂事還是天生主意正,他跟父親之間沒少鬧過矛盾,也沒少吵過架,而且他們不鬧則已,一鬧就鬧得雞飛狗跳,惹得彼此都臉紅脖子粗,裝了一肚子氣。
那時,他覺得父親這人太老土太不可理喻,他要是有了條件,一定要離開老家,離開生他養(yǎng)他的大山溝,躲得他父親遠(yuǎn)遠(yuǎn)的。結(jié)果,在高考填報志愿時,他背著父親,毅然決然地把所有志愿都填上了離老家很遠(yuǎn)的大學(xué),最終他如愿以償,飛離了老家,飛出了大山,只身來到北國冰城,讀了一所他比較喜歡的師范大學(xué)。
這些年里,歲月累積出來的成熟,也讓他更深刻地理解了他的父親,理解了他父親的種種不容易。然而,如果沒有這次變故,他還會想著來日方長,想著等以后他掙了大錢,加倍地回報他父母,所以,他現(xiàn)在的首要任務(wù)就是好好讀書好好修煉自己,然后就是掙錢和掙更多的錢。
然而,人生無常,今天的你永遠(yuǎn)不知道明天會發(fā)生什么,明天和意外,誰也不知道哪個會先來。
在重癥監(jiān)護室的門口,易飛看到了整整瘦了一圈兒的頭發(fā)花白的母親,一剎那間,他真覺得母親比上次他離開家時老了十歲,足足十歲。
這個苦了一輩子的女人啊,老了老了,怎么還會這么苦呢?他快步走到母親近前,一把抱住她,哽咽道:“媽,我回來了,放心吧,一切有我呢!”說著,他已經(jīng)淚如雨下。
朱媽媽伸手抹了抹眼角的淚水,“飛啊,在道上吃飯沒有?我這兒還有點兒干糧,你先墊吧點兒,好歹別餓著肚子?!?p> 易飛仰頭噙著眼里的淚花,硬憋著不讓他自己哭出來,“媽——,我不餓,我想先看看我爸,回頭再到外面的小吃部對付點兒?!?p> 說著,他從衣服的里兜掏出了一沓錢,塞到了了母親手里,
“媽,這個你保管著,要是不夠的話,我再想辦法?!?p> 易飛知道,這個時候,只有錢才能給母親更多的安全感,他必須盡早把這錢拿出來,給母親吃顆定心丸,也盡早把壓在她心上的那塊大石頭搬下去。
明秀始終在一旁不聲不響地看著哥哥,她從未像今天這樣,覺得哥哥高大偉岸,父親倒下去了,家里的頂梁柱卻沒有倒下去,因為,還有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