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賀府。
入夜,這座皇城腳下高墻環(huán)護碧瓦朱甍的相府內,下人們來來往往地找尋著一人的身影。
平日跟著公子的阿祿也不在府中,更不知是去了哪里,竊竊私語之下,只得推了一人前來稟報。
“老爺,府中找遍了,確實不見公子。“
“外府呢?“
“回老爺,也派人問過了,都說公子一早便離開了?!?p> 賀濟蓮沉默片刻,終是擺擺手,臥在軟榻上閉眼假寐起來,似乎這般,旁人便不會輕易猜透他的心思。
那人愣了一下,立刻反應過來快步退了出去。
本以為老爺是要大發(fā)雷霆的,竟這樣簡單就唬過去了,狠狠松了一口氣,他關上房門。
房內的賀濟蓮聽見門關了上,又睜開眼來定定瞧著這空落落的屋子。
他眼神空洞,獨自一人待在這里似乎有些說不出的孤單,那雙在官場縱橫多年可洞悉一切的雙眸,此刻卻顯得極為黯淡。
盡管這樣,那篤定肅嚴之態(tài)卻已仿若是骨子里透出來的一般,叫人很難從這樣一張喜怒不行于色的臉上看出些什么。
運籌帷幄這些年,他如履薄冰的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身為一朝左相,又身兼多個要職,如此高位,想要一世廉潔奉公兩袖清風,實在是難...
忽然,他想起了什么,喚了門外的下人進來。
“夫人去李府了?“
“回老爺,剛走了沒多會兒,說是半個時辰便回來?!?p> 下人畏畏縮縮地立在門口,躬著身子回話。
“今兒是什么日子?“
賀濟蓮疑惑,似乎聽夫人提及,卻實在沒有記在心上。
“是乞巧節(jié)?!?p> 乞巧節(jié)...七月初七...
賀濟蓮長長嘆了口氣,心中大概猜到了自己兒子的去處。
那人不敢多言一字,見自家老爺也沒了下文,正要退出門外,只聽賀濟蓮吩咐道:
“若是禎兒回來了,叫他立刻來見我?!?p>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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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座荒宅。
但凡那玉冠高束的玄色身影走過之處,皆是滿目蒼涼。
長長的甬道直通內院,那青石路和高墻上似乎還依稀可見斑斑血跡,叫他忍不住回想起那夜的親眼所見。
就是這里...
賀舉禎撫過身前石桌上一指塵灰,月光映得他高挺冷傲的背影憂郁異常,他垂眼淡漠,慢慢轉著右手食指那枚青瓏玉戒。
再往前幾步,便是去年七月初七夜,他親手為她栽下的那顆桃花樹。
“這般細小,何時才長得成?“
“至多三年?!?p> “???那待它結果,便是三年之后了?!?p> “是啊,到時我會時常帶你來看它,若是你不愿多走這幾步,待它根成便移去我的東苑?!?p> “什么?送都送了,又找著借口要回去,這是什么道理?“
“待明年我行了冠禮,你可要嫁來東苑的,難不成叫它孤零零地長在這里?那你還吃什么桃子?“
憶起這些舊事,賀舉禎不覺苦澀一笑。
如今只過了一年而已,竟是物是人非。而兩個月前,他尚可在府中時時見得到她...
一陣輕急的腳步聲走近,賀舉禎劍眉微蹙,細長的眸子斜眼看向身后那個約莫十七八歲的少年。
“何事?“
語氣微微透著一股怒意。
“公子,派去介溪的人回來了。顧明征未回書信,只說不愿與梁家再有關聯(lián),亦未見過梁姑娘?!?p> 回話的是賀舉禎的親信,阿祿。
阿祿偷偷抬眼看向那個寒氣逼人的背影,瞬時低了頭。
“倒是撇得干凈?!?p> 賀舉禎冷笑一聲。
“既是如此...再去一封信,若中秋前仍不得消息,顧家上下便跟著她去罷。“
“是!“
阿祿回了話,立刻消失在夜幕中。
什么親朋舊友,什么血濃情深,只要遇了事,便都恨不得躲得遠遠的,唯恐避之不及。
曾幾何時,顧明征還是她口中極其疼愛自己的舅父。
梁衛(wèi)廷尚在官場春風得意之時,顧明征可是與梁府來往頻繁,得了不少好處,連他那兩個游手好閑的兒子亦在介溪謀了份好差事。
可自梁府出了事,這個舅父卻再未出現(xiàn)過。
如今他派人去,不過是抱著半分希望尋上一尋,卻得了這樣的話。
可謂真真是人心薄涼。
賀舉禎繞過六角涼亭行至廊下,在一扇門前停下腳步。
他推開門,嗅著滿鼻塵灰環(huán)視一圈,黯然神傷...
直至子時阿祿再次尋來,賀舉禎才戀戀不舍的離開了。
方回到府中,便有下人迎上前來帶話,也是畏畏縮縮的樣子。
“公子,老爺在等您。“
自從梁家出了事,公子本來就同先前不太一樣了,老爺遇刺之后,話更是越來越少,這么久過去連個笑臉都沒見過。
賀舉禎未停下腳步,徑直朝著自己的院子而去,那人只好追在身后又稟了一遍。
“公子...老爺在臥房等了您快兩個時辰了?!?p> 確切地來說,這里所有人都因為他尚未歸府,皆打著十二分的精神候著,生怕一下便被落了什么不是。
賀舉禎叫阿祿將那下人攔在身后,警告地瞥了他一眼。
“說我醉了,歇下了?!?p> 那人自然只能如此回了賀濟蓮。
“再去!就說他要找的人...有消息了?!?p> 如此一句,當真誘得賀舉禎前來。
可當他步若生風地來了這里,第一句話就是。
“她在哪?“
并無任何稱謂。
廳中,賀舉禎離了賀濟蓮十步之遠,平淡的語氣中明顯有些焦急。
從榻上起身,賀濟蓮瞇著雙眼慢慢靠近。
“禎兒,你當真要因為一個女子與為父生疏至此嗎?“
“還請父親告知?!?p> 除了那個消息,別的他都不想知道,不想多言。
“你!“賀濟蓮抬手指向賀舉禎,半響卻罵不出一個字,“百善孝為先,你可憐他們的同時,可曾想過為父的處境?“
“父親官居相位轄領大理寺,還有何不滿之處?“
如此權勢,談何處境。
“正因如此,你更該站在為父這邊,因為這一切將來都會是你的!“
“孩兒自來懶散,恐成不了什么大器,父親不必抱以厚望?!?p> 賀舉禎話一出,便立刻轉身。
聽得出來,這里并沒有他想知道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