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府院里的梧桐花又開了幾枝,鳥雀嘰嘰喳喳地叫個不停。
薛天樂還懶在她的懷里。蕭柟一邊溫柔愛撫著他的發(fā),一邊道:“要不今天就別去了,你有傷在身,讓畫眉陪我去就行了,也不是什么大事?!?p> “那可不行?!毖μ鞓繁犻_了眼睛,對上蕭柟那雙滿是笑意的眸子?!靶履镒踊亻T,本就是要夫婿陪著的,放心,我沒事?!?p> 小葉咚咚敲響了房門。
“小姐,姑爺,你們起了嗎?”都太陽曬屁股了,今天可是小姐回門的日子,小姐怎么沒事人似的?
蕭柟再不好意思賴在床上,披了衣服起身。
小葉端了洗臉水進來。
“小葉,你去吧,這里有我?!?p> 小葉看看床上的薛天樂,看樣子姑爺對小姐挺好的,她應(yīng)道:“好,那小葉去準備早飯了?!?p> 蕭柟擰了一塊毛巾,走到床邊,薛天樂已經(jīng)坐起來了,身上披著件西裝,配上白色的襯衣,看起來很英俊。
蕭柟“啊”了一聲。薛天樂這樣子,真是一點受傷的感覺都沒有,若不是親眼見過他的傷,她幾乎以為他是在裝病。
薛天樂見她拿著毛巾干站著,伸手來拿毛巾,擦了臉,才抬起頭問道:“怎么這么看著我?”
“你的傷,真的沒事嗎?”
薛天樂道:“這點傷算什么,我在戰(zhàn)場上什么沒見過?”
蕭柟想起他身上那可怕的傷口,坐到他身旁,以妻子的身份對他道:“天樂,答應(yīng)我,以后別再上戰(zhàn)場了好嗎?我怕?!彼掠幸惶煨褋砗?,再也找不見他,怕念雪和從前一樣,成為沒有父親的野種。
蕭柟別過臉去,眼淚就不爭氣地落了下來。
他上過無數(shù)次戰(zhàn)場,槍林彈雨里摸爬滾打慣了,從未想過有個人會因此害怕。
蕭柟是個要強的女人,這世上能讓她害怕的事不多。
薛天樂啞然一笑。
她為他擔心得要死,他竟還笑得出來,蕭柟心里又氣又恨,“你笑什么,我沒跟你開玩笑,戰(zhàn)場上子彈可不長眼睛,萬一你——”蕭柟哽咽一聲,說不出那個字,“你給我好好活著,否則我成了寡婦,你兒子沒了父親,我就給你戴頂綠帽子!”
蕭柟的臉漲得通紅,像是在跟他賭氣。
薛天樂知道這是她的違心之言,就算他真的死了,她也不會這么做的。
見他沒有反應(yīng),蕭柟急得小臉發(fā)白,拽住了他的胳膊道:“你聽到?jīng)]有?等回門回來,就去把這狗屁師長的職務(wù)辭了,咱們開鋪子做生意,再不要去淌這渾水了。”蕭柟越哭越起勁,眼淚越擦越多。
看她哭得淚人一般,薛天樂抬起手來給她擦,嘴邊咧出一個笑來:“原來柟兒這么能哭?!?p> “你別跟我打哈哈,你先答應(yīng)我?!笔挅苟ǘǖ乜粗?,不得到他的答復(fù)不肯罷休。
薛天樂神色變了變。
這么多年的苦心經(jīng)營,怎能說舍就舍呢?
一邊是自己深愛的女人,一邊是辛苦打下的江山,哪一邊,對他來說都很重要。
“天樂?!笔挅沟耐赘罅诵?,她知道這樣做很殘忍,可為了他們,為了孩子,她不得不狠下心逼他:“你說話啊?!?p> 薛天樂的臉色慢慢黯了下去,蕭柟的心也一點一點沉了下去。
生在亂世,她已經(jīng)沒有選擇,她只希望家人平平安安的,難道連這個小小的要求,老天爺都不能滿足她嗎?
良久,沒有得到薛天樂的答復(fù),蕭柟心里已經(jīng)有了答案。
她擦盡了眼淚,轉(zhuǎn)身準備離去。
一只手拉住了她,薛天樂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一字一句道:“我答應(yīng)你?!?p> 笑容回到了蕭柟絕美的臉上。她回過身來緊緊捧著他的手:“那好,等回來我陪你一起去。”
“老爺,雪芙怎么辦啊?她可是你的親生女兒,你就真的不管她了嗎?”蕭柟出嫁后,佟佳氏就一直拿這件事來煩他,瑾王爺被這些瑣事煩得不行,沒來由地吼出一聲:“你能不能消停會兒?”
佟佳氏閉上了喋喋不休的嘴,怔怔站在原地。自從嫁進王府,瑾王爺幾乎對她百依百順,何曾這樣對她說過話?
佟佳氏想到女兒的命運,又受到瑾王爺這樣的一吼,心里的那道防線被擊潰了,捂著臉哭起來。
“好,連你也不管了,姐姐走了,沒有人再給我們娘兒倆做主,那我還活著干什么,干脆死了算了!”說著作勢要往墻上撞去。
瑾王爺?shù)降讻]有被氣昏了頭,見佟佳氏這般無理取鬧,越發(fā)沒有規(guī)矩,幾步擋在她面前,阻止她繼續(xù)撞墻。
佟佳氏越發(fā)撒起潑來,說他怎么怎么不顧夫妻情分,連親生女兒都不管。
今日佟佳氏的模樣讓他大失所望,他一直以為她是個懂得分寸的女人,看來是他想錯了。
他那么疼雪芙,那么照顧佟佳氏,到頭來卻害得結(jié)發(fā)妻子含恨自盡,這些年又對蕭柟多有虧欠,蕭柟要是知道那拉氏死了,不知多恨他呢。
瑾王爺獨自走到院里,忽然覺得自己活了這么大歲數(shù),到頭來卻是孤家寡人一個,無依無靠。
“后悔了嗎?”這敦厚的聲音,是來自他的母親。
老夫人還像從前那樣,拿了件披風給他披上,成婚之后,這件事一直是由那拉氏做的。那時他們之間還沒有佟佳氏,也沒有周、陳兩位姨娘。
那拉氏是名門閨秀,知書達理,被皇阿瑪指給了他,新婚的那幾年,他們?nèi)缒z似漆。
可惜,那時他不知道滿足,不懂得珍惜,在她生病后,一個個的小妾納進門來,甚至連女兒丟了,都沒費心去找,害得她日漸枯槁。
現(xiàn)在他明白了,這個世上真正愛他的女人,也許就是那個他不曾珍惜過的那拉氏,那個漢家的女子。
瑾王爺回過頭來,老夫人看見他滄桑了許多。
“嬴兒,該放下的就放下吧。你沉于美色,荒唐了這么多年,該是清醒的時候了。”
瑾王爺茫然地看著自己的母親:“額娘,孩兒還能回頭嗎?”
老夫人溫和笑道:“能的,佛說,苦海無邊,回頭是岸。額娘知道你嫌那拉氏是漢人,可先帝爺已經(jīng)給她抬了旗改了姓了,你不該再這么耿耿于懷,弄得一家人不得安寧?!?p> 瑾王爺心下愧疚,向前一步,似乎前面無路,腳步不知該往哪兒放,身子晃了晃。
老夫人依舊慈祥地對他笑著,他知道無論自己長到什么歲數(shù),都是她那個不懂事的孩子,無論他做過什么,母親都會諒解他。
瑾王爺端然立住,像小時候挨老師訓一樣道:“孩兒明白了,孩兒知道怎么做了?!?p> 老夫人見他悔過,輕輕點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