腰掛秋塘刀的顧長亭揮手示意,車隊不再行駛。
遠遠望去見那牧童面善的李天下輕咦了聲,于是馬車里被牧笛音吸引的蘇寒山也忍不住掀簾望去。
當他掀簾時,城門處擁擠的熱鬧人群竟同時紛紛轉(zhuǎn)身,而后極為有序地向街道兩側(cè)退后,很快地,一條通暢寬敞直抵城門的大道便空了出來。
蘇寒山平視而去,見城門處有個騎牛人。
他見過此人,只是不知對方此時此刻擋在城門下,用意為何。
馬背上,太子爺李天下抱劍瞇了瞇眼:“似乎又是沖著你來的?!?p> 蘇寒山說道:“可我并不認識他?!?p> 李天下說道:“禪空寺里的假和尚、云來客棧的樂女,你也都不認識。有時候,你不需要認識別人,別人只需認得你就夠了。”
蘇寒山不愿相信:“難道他也是殺手?江湖中有這樣明目張膽的殺手么?”
李天下很樂意給這位初入江湖的蘇唐九皇子普及江湖知識,因為這樣會體現(xiàn)出他博學多聞:“當一個殺手有足夠的自信殺死目標,明目張膽些又算的了什么?”
蘇寒山說道:“這里數(shù)千雙眼睛瞧著,他若真的殺了我,就不懼日后我父皇的怒火牽連?”
李天下想笑:“甲子春秋年里雖說是五國平分天下,可這不分國度的浩瀚江湖,朝廷伸手觸及不到的地方遠比你想象中多得去了!”
“比如說?”
“比如說武道七重化凡境的神仙,朝廷如何拿?”
蘇寒山不再辯駁。
其實倒不是他愿意爭論這些,只是實在想不通為何有那么多人想要自己的性命。他甚至會忍不住在想,自己很討人厭嗎?
可桃花山寺十五年,自幼先天元神有損的他是真的很努力才活到現(xiàn)在的??!他很珍惜自己的小命。所以無論是誰要取他性命,他都不會聽天由命束手就擒。
蘇寒山低頭沉默的第三息,那位緊跟在車隊后方牽馬掛劍的麻衣年輕人走了上來。路過馬車旁,不善言辭的楚門客露出一抹有些不自然的笑容,算是對新主九皇子殿下打了招呼,而后挺直身背,向城門處走了過去。
“這人是誰?”
“我記得,在散花樓見過他。”
“可入了百兵鑒?”
“不清楚。”
“看他的劍,總計……十一柄?”
“好奇怪的人!牽馬掛劍,我還以為是尋常江湖賣劍人?!?p> “此人腳步沉穩(wěn),每一步之間都是恰到好處的間隙,如心跳般極有韻律,想來修為不俗!”
“看他裝扮,我忽然想到一種可能?!?p> “難不成是,西楚劍客?”
“西楚早已滅亡,何來劍客?”
“你沒聽過江湖有句話叫劍不過楚,儒不過江?”
“怎么說?”
“如同天下儒生不敢過江東一樣,江湖更沒有哪位劍客敢越八千尺劍壁入西楚!”
“這究竟為何?”
“因為天若不生楚家客,劍道浩然永長存。江湖只要尚有一位西楚劍客在,天下萬劍皆入下品爾!”
“……”
城頭下騎牛提劍的少爺睜眼,周圍諸多議論或多或少被他聽入耳中。事實上,在那酒樓下第一次與牽馬掛劍的麻衣年輕人相遇,他便有所猜測。
西楚劍客!
這是一個多么久遠的名字!春秋甲子年里,江湖已鮮有聽聞。乃至所有人都認為,西楚劍隨著劍皇隕落而絕跡江湖。
對于天下劍修來說,這是一種慶幸,也是一種莫大的遺憾與悲哀!
慶幸的是,終于沒有那獨樹的一幟阻擋劍道一途百鳥爭鳴。遺憾的是,在如今百花齊放的劍道里,再無西楚劍的影子。
騎牛的少爺灌了一通酒,看的出來,他醉意醺醺的眼里隱藏著一種罕見的興奮。
他看著對面距離不過十步的麻衣年輕人問道:“楚家客?”
他不愿憑空臆想猜測。
他想親自證實。
因為在出劍割下馬車里那位北歸皇子的頭顱前,他不想讓手中杏花村沾上不干凈的血。不過,西楚劍客除外。
因為對于一名劍客來說,手中劍若能沾上楚家人的血,那是無上的榮幸!
牽馬掛劍的麻衣年輕人平靜地道:“楚門客?!?p> 對方問他是否是楚家人,他則很直接說出了自己的名字。
這是最好的回答。
騎牛的少爺笑了:“所以你要出城?”
楚門客搖頭:“是因為你攔城?!?p> 騎牛少爺瞧了一眼扮作商旅的車隊,心想著原來你竟是那小皇子的護衛(wèi)!景佑皇帝能將西楚劍請出江湖,實在用心良苦?。?p> 不過,他時節(jié)雨要殺人,至今為止還真沒有人阻攔得住!
騎牛少爺說道:“這把劍名為杏花村?!?p> 楚門客依然平靜:“我知道?!?p> 牧童遙指杏花村的杏花村,百曉生著百兵鑒里有所提及,上闕三十二,似乎在馬車里那位黃裳兒的舞輕羅之前。
騎牛少爺并未覺得意外,因為在百兵鑒問世前,杏花村一名也早已名動江湖,甚至比他自己的名字還要響亮。
這讓他很苦惱。
為了改變江湖人對他的認知,他養(yǎng)成了一個習慣。在殺人前,先報一下名字。這樣一來世人記住的,就不僅僅是杏花村了。
所以騎牛少爺說道:“我的名字,時節(jié)雨?!?p> 誰知這句話脫口而出,楚門客卻忽然抬起頭,視線從騎牛少爺身上移開,落在城頭那位吹笛牧童身上:“你的名字并不重要?!?p> 騎牛少爺似笑非笑:“哦?”
楚門客說道:“因為杏花村不是你的劍?!?p> 騎牛少爺笑道:“杏花村在本少爺手中,莫非是你的劍不成?”
楚門客說道:“自然也不是我的劍?!?p> 騎牛少爺問道:“那是誰的劍?”
楚門客看著閑坐城頭的吹笛牧童。
于是聽到這場談話的所有人,都開始仰望夕陽下城頭上的那名小牧童。
……
馬車里,蘇寒山詫異地與李天下對視了一眼。
便是自認見多識廣的顧長亭也頗感驚訝。
杏花村是柄很有名的劍,這把劍一直在騎牛少爺時節(jié)雨的手中,所以世人理所應(yīng)當?shù)恼J為,那是時節(jié)雨的劍。
殊不知,時節(jié)雨確是少爺無疑,可這柄杏花村卻并不是他的劍,而是城頭上小牧童的劍。
有句詩里解釋的很清楚,牧童遙指杏花村。殺人的人從來都不是騎牛的少爺時節(jié)雨,而是遙指杏花村的小牧童!
“他是如何看出來的?”蘇寒山詫異,也暗自佩服楚門客的眼力。
“或許是因為時節(jié)雨嗜酒?”李天下猜測說道。
“兩者有因果關(guān)系嗎?”蘇寒山不解。
“嗜酒的人,總歸有些不適合殺人的?!崩钐煜聫娦修q解。
“為什么?”黃裳兒撲閃著烏亮的眼睛忍不住問道。
“因為,手抖!”
……
蘇寒山又問:“西楚劍究竟有多厲害?”
黃裳兒搶先說道:“天若不生楚家客,劍道浩然永長存?!?p> 蘇寒山問:“什么意思?”
李天下解釋道:“西楚劍的存在如同九天之上的太陽,掩蓋了劍道百年來閃爍的滿天星輝光芒。所以江湖人常說,天若不生楚家客,如今劍道輝煌定然不止西蜀的偏安一隅,那一定是百花爭鳴永盛不衰的景象?!?p> 黃裳兒不知幾時也變成好奇寶寶問道:“百年來,就真的沒有劍客越八千尺劍壁入西楚?”
李天下得意說道:“怎么可能沒有!據(jù)我所知就有一位,而且還是我們南朝人?!?p> 蘇寒山問道:“是哪位前輩?”
李天下說道:“據(jù)說是居住在青草池塘,閑敲棋子落燈花的黃梅老頭?!?p> “那位前輩后來怎樣了?”
“后來嘛……西楚歸來劍沒了,也跌境了!”
“確實挺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