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闕大人給的答案如同鬼神學說一般,信則有,不信則無。
不過蘇寒山不認為老師在打啞謎。
至少看著不像。
而且從某種程度來說,這句模棱兩可的話已經解答了他的疑問:千字符中確實蘊含著某種規(guī)律,不可言說的規(guī)律。
這世上有庸者與天才之分,便就存在著從凡人通往不凡的捷徑道路,大道至簡!
這是蘇寒山所堅信的理念。
如今既然確定這條通幽曲徑的存在,那么接下來要做的就是找到這條路,然后試一試。
蘇寒山雙手握著溫熱的茶盞,問了這幾日畫符困擾自己的第二個問題:“符可以銘刻在劍上,可以銘刻在刀上,可以銘刻在馬車,也可以銘刻在宅邸……世上沒有無法承受道符的載體,是這樣嗎老師?”
補天教掌教神闕大人說道:“不錯,這是江湖武道修行者皆知的答案。”
蘇寒山笑了笑,倒沒有覺得尷尬。
第二個問題算是拋磚引玉,他其實想問的是接下來這個問題:“這么說,道符與世間萬物都有共同之處。這一點共同之處就是符可銘刻任何載體的基礎?”
神闕大人起了興致。
從蘇寒山拋出的三個問題來看,后者并沒有局限于千字符的形式,而是在尋求最原始最根本的道符理解。
簡單些來說,他是在挖掘歷史,挖掘當初創(chuàng)立道符的老祖彼時靈感的來源。
如同人族創(chuàng)立文字,從世間萬物之形臨摹,提純,簡化而后賦予一定的意義,便成為今日通用的書文。
那么以此類推,道符的演變是否也經歷了這些過程?取自于天地自然,所產生的效用卻高于天地自然。
這豈非就是人族的智慧?
看穿了蘇寒山解符的思路,須發(fā)皆白的神闕大人愈發(fā)覺得收對了徒兒,老懷安慰。
十五年前,蘇寒山出生時就極具慧根。而后南朝修禪學佛,雖無武道修為,卻開啟了無上靈智。
非但過目不忘,待人處事更能透過表象看本質。
極為難得!
仿佛已看到不久將來補天教在蘇寒山手中重奪國教正統(tǒng)之名的景象,神闕大人笑道:“確實如此?!?p> 與自己畫符苦思數(shù)日得出的結論愈發(fā)接近,蘇寒山內心開始有些難掩激動:“這共同之處是?”
神闕大人坐直了身子:“不可說?!?p> 蘇寒山意識到激動之下自己表述有誤,便轉換了方式問道:“徒兒今日登山,從梅園乘車出承天門,再出朱雀門,然后來到天符山腳,之后步行到竹院……這個過程,或者說中途的軌跡,是否是徒兒無意間畫的一枚符?”
神闕開始驚訝蘇寒山的理解能力:“自然是符?!?p> 心跳加速的蘇寒山又道:“我觀府邸內隨風飄落的紅梅,有的在畫著弧線,有的卻徑直攀升,有的則一直打轉,它們豈非也是符?”
已斷定徒兒徹底領悟道符本質的神闕大人呵呵笑道:“是符,還是千字符中的符。”
站在道門之外,只覺隔著一層薄紗便能觸及道義的蘇寒山忍住內心的激動。
他站起了身,伸出手指,準備捅破這層紗:“劍氣是符,流水是符,經脈是符,山巒的高低是符……文字的橫平豎直也是符!”
蘇寒山鬼使神差的那根手指,在面前虛空里畫了一個‘一’字。
霎時間,只覺識海內有滔天漣漪欲蕩起。
仿佛窒息的他眼前一黑……
神闕大人見狀,面帶驚色起身,陡然揮袖將那尚未完成的‘一’字符抹去。
蘇寒山識海歸于平靜,眼前的黑幕也漸漸虛無。心有余悸的他額前冒著冷汗,不可思議地看著老師。
方才那一刻,他竟感覺自己是在面臨死亡!
那不是幻覺,因為太過真實。真實到他的五感全都消失,甚至連自己的存在也感受不到。
他驚嚇地咽了口唾沫,用袖角抹了抹臉頰冷汗,看著老師說道:“方才……”
補天掌教神闕大人示意蘇寒山安坐,本該喜出望外的他卻嘆了聲氣說道:“為師果然沒看錯人,不到十日的光景,你就領悟了天符術。”
蘇寒山灌了幾口茶壓驚:“天符術?”
神闕大人說道:“道門傳承至今所演變提純的千字入門符自然有它存在的合理性,非但如今兩教中人,就連為師與璇璣師弟當初拜入道門也是從千字符開始學習修行。正如道門中人所理解的一樣,千字符是往后練習文印咒斗甚至布陣的基礎?!?p> “但它有局限性?!?p> “它的局限性就在于,由千字符組合排列而得出的符文,只能算是道符,并非天符?!?p> 蘇寒山問道:“難道天符術的威力要在道符之上?”
神闕大人說道:“豈止!春秋甲子年,如今江湖里除了為師與你師叔之外,也就只有鳳棲梧那孩子算是領悟了天符術。除此之外天下道門弟子,所修之符皆為道符?!?p> 蘇寒山有些不理解:“既然老師會這天符術神通,為何不直接傳授?反而要道門中人修行千字符呢?”
神闕苦笑:“這世上又有幾人生來天啟般的智慧?天符術除非自己領悟,強行灌入的理念,若沒有那份慧根理解,畫出來的符也只能是殘符,而且還會傷及元神,弊大于利?!?p> 蘇寒山心想原來如此!
大道雖至簡,但由始至終能夠曲徑通幽的人,蕓蕓眾生之內,還是極少數(shù)。人們生存的最終歸宿,仍是趨于平庸。
見徒兒沉默不語,須發(fā)皆白的掌教神闕提醒說道:“天符術極耗元神,你生來元神受損,切記不可妄自畫符,否則性命休矣!”
蘇寒山被潑了冷水。
這種感覺,如同打開通往另一世界的大門,卻只短促的看了一眼繁華盛景,而后大門又死死地關閉,讓他瞬間回到現(xiàn)實。
辛苦忙活了許久,結果什么也沒有改變與發(fā)生。
蘇寒山問道:“那我還能畫普通道符嗎?”
神闕大人起身走到藏書架,又翻騰出來兩部介紹文咒印斗與以符構陣的道門典籍,丟給了蘇寒山說道:“回去臨摹試一試便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