醋熘香一身白衣站在熘香居門口,輕搖手中的山水折扇,嘴角帶笑看著街道遠處。
他笑得很溫暖,如同此時照在他身上那初升的太陽。
街道遠處,幾位年輕姑娘迎著朝陽說說笑笑,正向著這邊走來。
到了清補涼小店門口,冰語帶著小雪和黑妹進了店。椒香和她們分開,走向自己的椒香園。
醋熘香笑著打聲招呼:“早上好啊?!?p> 椒香腳下不停,斜一眼醋熘香:“這一大早的,你神經(jīng)兮兮站在路邊扇秋風,笑得跟個賊一樣,是不是剛才又偷窺我姐了?”
醋熘香滿面笑容頓時僵住,滿肚子想要問的話再也問不出來。
此女不可理喻!他憤然收起折扇,轉(zhuǎn)身打開自家店門。
“突突突突”聲傳來,送菜的老農(nóng)又開著加掛拖拉機,停到了路邊。
醋熘香和椒香忙迎出來,接收自家店里預(yù)訂的食材。
鹵漬深也從鹵醬鋪走過來。
正往這邊走來的幾位大大小小的姑娘加快了腳步。
簽簽姑娘從拖拉機上提起兩包豬腳,問一聲:“鹵漬深大哥,怎么小鳳姑娘沒在嗎?”
“我來我來,這是力氣活。”鹵漬深攔下簽簽,“小鳳說今天要去補習班?!?p> 串串姑娘把好大一袋青椒塞給胖妹:“要努力,不要偷懶啊。要向你小鳳姐姐學(xué)習,星期天都上學(xué)?!?p> 胖妹叫屈:“我抱不起?!?p> 青妹忙說:“那我們倆抬進去?!?p> “我來!你們倆小屁孩,別把衣服弄臟了?!苯废忝Π涯且淮蟠苯方舆^去。
“大哥,我來幫你。這么白的長衫,小心別弄臟了?!睂Υ嘴窒阏f話的是剛跑過來的拎壺沖。
“別別別!”醋熘香忙把他推開,兩手輕松拎起自家的兩包食材,“我可不敢使喚拎壺少莊主。您還是找個地方去喝兩口吧。”
這家伙,是椒香園的免費服務(wù)生,說出來的話,都和椒香一模一樣!
串串拍拍手,叉起腰:“我們家主是怎么安排的?這椒香園加上我,都五個人了,可熘香居就只剩醋熘香一個,太不公平了!這嘎嘎也是,抖面館休息,她也跟著躺家里半個月,沒事可以來上班,幫幫醋熘香老板??!”
簽簽從拖拉機上拿起一包雞爪,對串串說:“你別裝模作樣趁機在那偷懶了,嘎嘎在家難道不干活了?”
“不勞各位姐姐操心,我這店里反正沒什么生意,有我一個也就夠了,以前也就是這么過來的?!贝嘴窒阍偬醿砂巢?,他的收貨工作就結(jié)束了。
系上圍裙,把一點雞肉和豬肉先放進冰箱,醋熘香開始擇菜。
“我們來幫幫你吧?!贝I(lǐng)著胖妹和青妹走了進來。
醋熘香忙道:“多謝,不過我這里真的沒多少事,你們還是先把椒香園的事干完了吧。嗯,要不,最多讓胖妹幫幫我就行了?!?p> “急啥子?!贝呀?jīng)坐下來打開一個青菜包,“電燈泡也有關(guān)燈的時候噻?!?p> 好吧,醋熘香也就不推辭了,反正一小會兒就完工。
串串擇著菜,再次打量熘香居,問:“醋熘香老板,你也老大不小了。你女朋友呢?你這畫上畫的是哪個?”
胖妹剛眼睛一亮,醋熘香趕緊先出聲:“串串姑娘,你好奇心不要這么重。我們這幾家店里的男子,只有拎壺沖有女朋友?!?p> 串串反對:“胡說!明明前些天鹵漬深大哥還相親了?!?p> 嗯?也是,醋熘香一時把這事給忘了。
熘香居的備菜是真的少,今天又是星期天,串串很快就站起身來:“好了,我們繼續(xù)過去發(fā)光發(fā)熱了?!?p> 醋熘香拿過大木盆,把擇好的菜清洗干凈。
“大兄弟,忙著呢?”背后鹵漬深過來搭話。
醋熘香忙回頭:“鹵漬深大哥,你怎么有空過來了,找我有什么事嗎?”
不怪醋熘香稀罕,這鹵漬深一向沉默寡言,除非其他店里有緊急需要,他幾乎從未主動到別人店里聊過家常。
“沒,沒什么事。你先忙著。”鹵漬深明顯很拘束。
“沒什么好忙的,就這幾個菜?!贝嘴窒隳妹聿潦?,“你坐,有事慢慢說?!?p> 倆人謙讓著相對坐下。鹵漬深掂量著,說:“好兄弟,我最近這心里有些不踏實。你知道,俺是個粗人,但兄弟你讀書多,所以,俺想向你請教一下?!?p> “你說,我聽著?!贝嘴窒阈南耄@是相親出問題了?那我可幫不上忙。
鹵漬深道:“公子,是這樣的,我發(fā)現(xiàn)這些天,我家那店里,生意越來越差了。我想不明白,是什么原因?!?p> 什么?醋熘香懷疑自己聽錯了,生意不好來向我請教?大哥,你找錯人了!要說誰生意不好,這合家歡里,從沒有人和我爭過。
心里這么想,但嘴上要說別的,醋熘香道:“怎么回事?不是,你家小鳳都成明星了,人家一打賞都是幾頭牛的啊”
醋熘香確定加肯定,我反正是沒有一頭牛的。
鹵漬深撓著光頭深吸氣:“哎呀,我家小鳳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到現(xiàn)在還沒弄明白。兄弟,我的意思是說,這些天來,我發(fā)現(xiàn)我店里,那些以前天天來吃豬腳鹵肉飯的老顧客,現(xiàn)在都看不到幾個了?!?p> 說老實話,自從鹵小鳳帶回一個開高級跑車的男朋友,醋熘香對鹵醬鋪就沒打量過幾眼,如今鹵漬深說的情況,他一時也沒想到,嘴上暫且回應(yīng):“是不是那些人都休假不上班了,都回家自己煮飯吃了?”
鹵漬深搖頭:“不是,我問過他們中現(xiàn)在還來吃飯的一兩個人,都還天天上班,而且,我還親眼看到過,他們中間的幾個人,這些天都是到你和椒香姑娘店里吃了飯的。啊,千萬別誤會,我不是說你們搶了我生意。我真的不是那個意思!”說到后面,他明顯急了,怪自己說錯話。
“還有這事?我倒一直沒注意。你讓我想想?!贝嘴窒愦蜷_折扇搖晃起來。
按照以前的理解和觀察,食客偶爾換下口味是可以理解的,但以前經(jīng)常吃鹵肉的,現(xiàn)在連續(xù)好些天到熘香居來吃飯,醋熘香不能理解。
吃鹵肉的一般都喜歡重口味,而熘香居的菜,那是相當?shù)那宓@風格習慣完全不搭呀!
當然,他們換口味到椒香園吃,那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一時想不明白,醋熘香先問鹵漬深:“走失幾個老顧客,有時候也正常。舊的走了,新的顧客也會慢慢成為老顧客。你家店里,不是還有好多小鳳的什么粉條嗎,怎么就會生意不好了呢?”
鹵漬深已經(jīng)知曉粉條其實是指粉絲,沒錯誤理解醋熘香的話,嘆氣道:“那些人,一到店里來,就喜歡大嚷大叫,老是盯著電視機看。一份豬腳飯,他們能吃上半個小時不止,鬧得其他顧客進來,都沒地方坐?!?p> 不是,醋熘香忙提醒道:“怎么會沒地方坐呢?后院雅座啊,都是公用的,再說了,那抖面館現(xiàn)在休館,你直接把他們帶到那去坐也行啊?!?p> “可我哪有機會開口??!他們只在門口瞧一眼,門都不進,直接就走了,我也總不好意思追出去強拉人家吧?再說,他們——”鹵漬深話沒說完便收住口。
醋熘香知道沒說完的是什么,略過不談,繼續(xù)搖折扇:“讓我再想想?!?p> 過了一小會兒,醋熘香道:“鹵漬深大哥,我試著分析一下,如果不對,你可不許生氣?!?p> 鹵漬深忙道:“那哪能??!我感謝還來不及呢。”
“那好,我試試看?!贝嘴窒闶掌鹫凵龋褔谷∠聛?,手中折扇指指四周:“鹵漬深大哥,如果你能先忽略廚房,也不看菜單,你覺得我這熘香居,看起來像什么地方?”
“像學(xué)堂,又像茶樓。”鹵漬深根本不用去看四周掛著的書畫,這些他早就看過,感觸也早就有了,你醋熘香就像是個說書先生!
“不錯,是像茶樓?!贝嘴窒泓c頭,然后又搖頭,“但也只是像茶樓,其實并不是茶樓。我這里不賣茶。我是賣八元十元一份的盒飯的!”
醋熘香解釋道:“茶樓里的茶,可不是用來大口解渴的茶;那里的瓜子,一兩要賣兩斤的價;那里的一份菜,最少也要八十八。茶樓賣的不是吃食,是情調(diào)。到茶樓消費的顧客,那是有錢又有閑,可不是為了解渴止餓,而且,賣得貴,自然就把那些沒錢沒情調(diào)的給阻在外面了。”
“但我們這里是大排檔,做的是工廠工人的生意。他們的錢可都是血汗錢,是靠流血流汗辛苦賺來的,自然不需講什么情調(diào),只要干凈便宜,能吃飽就最好。鹵漬深大哥,你說是嗎?”醋熘香望向鹵漬深。
鹵漬深用力點著頭,我也只要便宜吃得飽。
醋熘香指向自己的字畫:“你看,我這里雖然因為個人愛好,弄了些字畫,但都和吃飯有關(guān)。你看,這一幅字是‘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的字,是勸人珍惜糧食的;這一幅畫,叫《菜根也香》,是說不要一味追求奢侈吃食的……都是勸人勤儉度日的,不是什么風花雪月花前月下?!?p> 當指到那幅《雪地梅花美人圖》時,他暫時收聲停了一下,轉(zhuǎn)向自己的菜單:“我以前也犯了錯,把個炒三絲叫什么紅柵綠柳囀黃鸝,把熘竹筍叫什么心自謙謙氣節(jié)高?,F(xiàn)在我都改回來了,因為我檢討了自己,人家打工出來吃個中飯,哪有興趣跟你猜謎語。人家只想著快些吃完回去睡一下,下午還得上班呢?!?p> “所以,這其實是個顧客定位的問題。鹵漬深大哥,你能明白嗎?”醋熘香再次轉(zhuǎn)向鹵漬深。
醋熘香光頭都快抓破了,很為難地說:“公子,你還是說粗俗點好嗎?俺,俺字認得不多?!?p> 醋熘香自責一下,耐心對鹵漬深說:“大哥,我的意思是說,到我們這吃盒飯的,都是恨不得一分錢都掰成兩瓣用,可你們家小鳳現(xiàn)在成了大明星,動不動放那些節(jié)目,那些有錢人動不動就是送幾頭牛,你讓吃盒飯的工友們怎么想?吃到嘴的盒飯,都恨不得再便宜點,怎么可能為電視上只能看不能吃,味都聞不到的美食打賞付錢?”
鹵漬深連連點頭,然后又問:“可我們也沒要他們多付錢啊。”
醋熘香提醒道:“可你們家的大明星,就站在人家面前啊。我問里,店里是不是也經(jīng)常有人打賞點?”
鹵漬深只了又點點頭。
醋熘香嘆口氣:“這不就是了,人家只想吃盒飯的,有別人當面打賞你家大明星,他們自己又舍不得花冤枉錢,時間久了,自然就會有些過意不去似的,所以,可能為了避免尷尬,索性避而遠之,去其他地方安安靜靜吃盒飯了?!?p> 說到這里,醋熘香抬頭望天花板,談錢,真的傷感情啊。
鹵漬深似乎明白了,也就慌了:“那可咋辦?我,我和我家小鳳,就不能待在一起了嗎?”
這個——醋熘香就不好說話了,雖然他討厭鹵小鳳,但絕不想去挑撥人家兄妹感情:“先許是我亂說的不對,你回家和小鳳再討論一下吧。”
鹵漬深認為醋熘香說的是對的,因為他把自己代入了那些工友,如果自己遇上這種情況,也是要躲得遠遠的,另找地方吃盒飯的。
“謝謝公子?!丙u漬深沮喪地站起身來,給醋熘香鞠個躬,轉(zhuǎn)身離去時,那背比平時更馱了一些。
醋熘香很是過意不去,看起來,真的傷到人家了,一絲慌亂中,胡亂打岔問一聲:“鹵漬深大哥,前些日子相親,怎么樣了?。俊?p> 這話一問,鹵漬深稍回過神來,忙又對醋熘香說:“先生,這個問題,我也想向您請教一下?!?p> “大哥,叫什么先生啊,我醋熘香也沒讀多少書,和你一樣,就是個賣盒飯的,哪是什么先生?!贝嘴窒闩ζ綋猁u漬深心態(tài)。
鹵漬深點點頭,換回稱呼:“兄弟,你幫我分析一下。我怎么覺得,那女子就是來騙錢的???”
“???”醋熘香立即警覺起來,“你細說?!?p> 鹵漬深輕聲道:“你說,那女子說是來相親,這八字還沒一撇呢,才見過一次面,怎么老是打電話向我訴苦,說她那家店差點裝修錢,差點進貨的錢。這太不正常了吧?差那么錢,那還開店干什么呀?”
醋熘香問道:“不是說是你家小鳳做媒嗎?小鳳不知道那女人底細嗎?她和那女人怎么認識的?”
鹵漬深搖頭嘆氣:“我還沒開口問她,想著她那么積極介紹,這才幾天我就說這些話,怕她不高興。再說,小鳳也兩天沒回來了,說是要上補習班?!?p> “那你自己多注意,謹慎為上,千萬把自己辛苦錢看緊了?!贝嘴窒愣谥翱磥?,你們兄妹倆,真得好好談一談了?!?p> 鹵漬深答應(yīng)著,正準備離去,房東太太抱著一只小泰迪犬從門外進來,看到他們,便說:“你們倆在這兒呢,一起到椒香園來一下,我有事要和你們商量。”
進了椒香園,房東太太也不坐,對椒香、醋熘香和鹵漬深說:“再過幾個月就要過年了啊。新年要有新氣象。我現(xiàn)在和你們商量一下,準備調(diào)整房租,重新簽租房合同。我的意思是,如果你們明年還想繼續(xù)租的話,租金可得加一點點,嗯,就加個百分之五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