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二章 苦厄
小魚兒頂著水碗齜牙咧嘴地站在天井,一臉生無可戀狀。
不過我知道這小子大多是裝的,就是皮癢,所以我自顧自大喇喇坐著,還好整以暇扇著扇子——雖然在這天氣理論上扇子是用不上的了。
“爹,喝口水。”
曉慧搖搖晃晃地走過來,雙手奉上了一杯茶。
我接過茶,喝了一口,摸摸她的頭,憐愛之情油然而生。
“孟嘗,算了吧,小孩子就是不知輕重。別弄傷了孩子。”瑤秋在一旁規(guī)勸道。
在我看來,她這個“三娘”比起小魚兒的親娘來說還要“親”。她一直膝下無子——而我們也不是沒有“努力”過——這應(yīng)該是一種“移情”罷。
“這小子啊,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就是得整治整治?!?p> 我站起身把慧卿讓到凳子上坐下,順手抱起曉慧。曉慧很乖巧地摟著我脖子趴在我肩膀上。
“爹偏心啊~~”
小魚兒那小子不失時機地賣起慘來,還帶上了唱戲般抑揚頓挫的聲調(diào)。
我不理他。
雖然吧,在跟法國領(lǐng)事館的對峙里,小魚兒的出現(xiàn)可以說是恰到好處,甚至可以說是救了我一命。
天曉得那時候為啥我的那個懷表突然從衣兜里滑落,在我下意識去接的時候觸發(fā)了一直緊繃著的弦,那個洋打手眼看著就要開槍。
在那樣的近距離,絕無幸理,事后想起來我都覺得后怕。
不過也不能就這樣放任小魚兒——他那一槍純粹就是“瞎貓碰上死耗子”,如果他就此認為自己是“神槍無敵”,那以后他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在那群洋人退走后,我們在禪房里“復(fù)盤”——這主要還是小紅在做,因此在我看來,小紅心思縝密,日后前途無量。
那個“絡(luò)腮胡子”好像是在附近的天主堂里傳教,平日里沒事就到處晃蕩,估計就是瞄準了哪里有“寶貝”。平日里他們倒也沒敢造次,只是這些天兵荒馬亂的,估計就想趁機“奪寶”了。
“那個波斯……傳教士的眼力也不一般?!蔽屹潎@道。
“畢竟是邪魔外道,”說話的人就是剛才那位開口駁斥洋人的大師,“咱是口笨,要不是孫大少您口才了得,還真誆不了他們?nèi)?。?p> 看見笑瞇瞇的大師,我突然發(fā)現(xiàn)好像剛才好像還真是小看了這位師父。
想想也是,能在此亂世安身,想必也是有一定的能力的……不過這位大師,不是說好了出家人不打誑語的么……
“那幾個洋人里,有兩個‘白俄’?!毙〖t忽然道。
嗯?
“總之這些佛像可能在這里已經(jīng)不安全,‘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毙〖t道。
這也是我頭痛的地方。
“咱去找?guī)讉€泥瓦匠,給這些佛像包層泥胎?!贝髱熣f道。
我稍微一想,已明其意。
“外邊兒找的人不保險,咱們自己來吧……反正這泥塑也不是要賣給哪個貝勒王爺,有個樣子就成。”小紅道。
“不錯,”我略一沉吟道,“此事越早越好,待會我讓祥子在廟里搬些廢舊物事,大張旗鼓運出城外去?!?p> “成,我這邊需要倆幫手。”小紅微笑著指著小魚兒和曉慧道。
看著天井里的小魚兒,臉上還帶著些油彩,我心里嘆了口氣。
“進來吧!”我對他說道。
如蒙大赦的小魚兒趕緊放下頭頂?shù)乃?,一溜煙進了屋一屁股坐在凳子上,還夸張地揉揉腳,一副痛不欲生狀。
“過來?!蔽野逯樀?。
他很不情愿地站起來站到我身前。
“知道我為啥發(fā)火么?”我問道。
在我肩膀上的曉慧轉(zhuǎn)過頭來,看看我又看看哥哥。
小魚兒搔搔頭道:“不就是玩槍么!”
我心下嘆息。
“槍不是用來玩的,是用來保命的?!蔽艺f道。
小魚兒點點頭,似懂非懂。
“你一個小孩兒,如果手上拿著槍,任憑誰都會第一槍打你。因為誰都不知道一個亂開槍的小孩兒會打死誰?!蔽依^續(xù)道。
小魚兒眨巴眨巴眼睛,曉慧看著我不明所以。
我放下曉慧,從桌面拿過小魚兒那支“擼子”,檢查了保險,甩個頭,調(diào)轉(zhuǎn)槍頭向內(nèi),遞給小魚兒。
“記住,不到萬不得已,槍不要露出來。這是你的一層‘甲’?!?p> 小魚兒正色,接過槍,鄭重地點點頭。
“還有曉慧,”我轉(zhuǎn)頭對女兒說道,“女孩子家家的,你不……算了,跟著哥哥學(xué)點本領(lǐng)自保可以,但盡量少碰槍?!?p> 說是這樣說,但想起我那位喜愛弄槍的“二夫人”慧卿,小魚兒他親娘,我覺得我這話實在沒有說服力……
“去罷!”我擺擺手道。
小魚兒歡呼一聲,拉著妹妹就跑了。
“孟嘗啊,”瑤秋挽著我的手笑道,“你這是越來越有當(dāng)?shù)臉幼恿恕!?p> 我搖頭苦笑。
“為人父母甚艱難”,我是深切體驗到這句話了。
“這家里都還好,是不是咱就不讓孩子那么苦了?”瑤秋又道。
這是很正常的想法。
不過我是知道的,今后的日子會越來越艱難。
“人無遠慮必有近憂?!蔽议L舒一口氣說道。
“今后會有啥大事情發(fā)生?”瑤秋突然問道。
看她熱切的眼神,我突然想起,她是知道我“真正身份”的人之一。
“總之,”我看看門外天井里幾只啄食的麻雀道,“咱們今后得事事小心,這舒坦日子過不了多久?!?p> 瑤秋看著我,似乎想從我的話里摸索到什么東西。
我也無法直接回答,只能默默地陪著她。
“不管咋樣,我會一直陪著你?!彼f道,頭靠在了我肩膀上。
天井的麻雀覓了一圈,找不到什么食物了,失望地嘰嘰喳喳了幾聲,撲棱了幾下,從地下飛到院墻上,回頭看了一眼,然后頭也不回地飛去了。
我想,也許生活就這樣平平淡淡過下去,也挺好。
“大少!大少!”
院里突然沖進來了一個人,神情焦急。
我定神一看,發(fā)現(xiàn)那是順喜,本來今天在店里“值班”的。
“出啥事兒了?”我問道。
“祥子出事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