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今后很長的一段人生里,我經(jīng)歷過各種驚心動魄,但沒有一次比這次更刻骨銘心。
槍林彈雨,都把心一橫閉著眼睛沖過來了,想想也不過是一槍或者一轟的事情。
但真正面對著一張血盆大口,頃刻間就要被撕碎吞進肚子里,真是個肝膽俱裂。
“噢嗚~”
黑暗中瞬間撲出的那道黑影,電光火石間已把我沖倒在地上。我都顧不上自己是不是斷了幾根肋骨,因為瞬間那個巨口已經(jīng)懟到我面前。
我只能下意識用手死命頂住那家伙的下顎,生死之間爆發(fā)出的蠻荒之力一時也居然能死死抵住。
不過也只是一瞬間而已,尖齒已經(jīng)觸及我的鼻尖。
“砰!”
“噢嗚~~~~~”
我雙手瞬間一松,身子脫力躺倒在地,就見到那家伙在不遠處喘著粗氣,一雙眼睛死死盯著我。
“砰砰砰?。。 ?p> 三聲槍聲響起。
那畜牲瞬間幾個起落,已經(jīng)消失在黑夜中。
我氣一泄,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迷迷瞪瞪中,似乎聽到有人踏草而至,由遠而近,似乎不止一個……
不知過了多久,昏昏呼呼的我慢慢睜開眼睛。
面前是火堆,還是我原來那個,但明顯添加了不少木柴。
“醒轉(zhuǎn)了!”
有人叫道。
就見到有人走到我面前蹲下。
“逃兵?”
他一開口就問道。
“呃……”我想開口,發(fā)現(xiàn)口干舌燥。
我試著把身子撐起,還好,不至于完全脫力。
“你的槍?!彼f過一支手槍來。
“謝……謝謝。”我接過,插回腰間槍套。
“大當家的,他穿著大帥兵的衣服,拿的是鬼子的槍。”旁邊有人道。
“不妨事兒。”大當家嘿嘿一笑道,“這位弟兄見了老虎還能開槍,值得咱們敬重!”
我拱手勉力笑笑,道:“見笑了?!?p> “蘑菇?哪路?什么價?”他突然道。
我心里一動。
這是東北黑話,是探我底。
雖然暫時不知道對方什么路數(shù),但憑剛才那位一聲“鬼子”就能知道他們應該是抗日的綹子。
我曾經(jīng)跟栓子學過東北這邊的黑話,但這里黑話多數(shù)跟俏皮話差不多,和北京一帶的“春典”暗語似的有不小區(qū)別。那邊的切口我學了好久才學了個大概,東北這邊的黑話系統(tǒng)就那么幾天我也記不住多少。反正教了幾天,栓子都沒了脾氣。
最后我倒是記住了一句。
“他房上沒瓦,非否非,否非否?。ú坏秸貌荒苷f。)”
那幾位面面相覷,露出不解的神情。
反正我就說這句,就是先把對面的口封了,您老就不用再問了……
“并肩子,報報迎頭。(道上弟兄,請問大名。)”我說道。
人家救了我,總也不能老拒絕人家,問個名字也是好的。
“燒干鍋(姓胡)?!彼鸬馈?p> “生鐵子(在下姓郭)。”我再拱手道。
“郭兄弟打哪兒來?”大當家的問道。
終于不對黑話了,我暗暗松了口氣。
“齊齊哈爾?!蔽液喍檀鸬?。
“哦,你是馬司令的人?”他問道。
“是……”我只好這樣回答。
“兄弟往哪兒走?”他又問。
“走哪兒是哪兒。”
我不想直說,要不人家問我為什么跑回鬼子控制的錦州去我可不好解釋。
“兄弟啊,”他搖搖頭笑道,“你都走拐道了,這都往北二十幾里地了!”
啥???
跟著這綹子的人后頭,我到了林子里一窩棚。
窩棚外面,生著個火堆。
大當家喊了聲“望山倒!~”
火堆有人站起來,應了一聲,手里似乎拿著桿槍。
其實我已經(jīng)留意到,大當家一起還有三個人,有兩個手里拿著槍,不過都是火藥槍,另一個拿著把類似青龍刀的長桿武器(黑暗中看不清楚);只有胡大當家拿著的是桿步槍。
記得我就快被老虎吞掉千鈞一發(fā)的那時候的那三聲槍響,估計就是大當家打的。
大家坐下烤火,有人就從火堆里撥拉出來幾個地瓜,分給眾人,連我都分上了一個。
地瓜很熱,我左手換右手,呼著氣。
“兄弟來掛柱?”
開口問的是方才看著火堆的。
地瓜很香,我嘴里是地瓜,但充滿了尷尬。
“哪兒的話,過山的。”大當家及時開口化解了我的尷尬。
“天殺的小鬼子!都快活不下去了!”
這是另外一個人,他在一邊撕著地瓜上的皮。
“咱就不信邪了,咱們東北人不比小鬼子人多?一人一口唾沫星子都能把小鬼子淹死!”
又有一個人接口道。
“屁話!要是人人都一起干他娘的小鬼子,哪兒還有小鬼子的活路!”
這是大當家說的。
“不錯,”我應道,“小鬼子是比我們?nèi)松?,但比我們齊心?!?p> “他媽的!你啥意思?”一個脾氣火爆的“騰”地就站起來了盯著我說道。
我有點兒手足無措。
“坐下!”大當家罵道,“他說得沒錯!”
“要不是咱們的兵一看見小鬼子就跑路,小鬼子早趕下海了!”
大當家這句話一出,所有人都垂頭喪氣不說話了。
“所以還得咱們的人齊心?!蔽曳畔率掷锏牡毓险f道,“把咱們的人聯(lián)合起來,跟小鬼子干!”
“說得好!”大當家首先附和。
大家總算也熱烈起來。
“怎么干!大當家咱們都聽你的!”一個道。
“咱不知道。”大當家干脆利落說道。
我差點被一口地瓜噎住……
大哥你剛才說得那么慷慨激昂,整到最后原來連咋整都沒底啊……
“郭老弟,你說說?!彼蝗粚ξ液俸僖恍Φ馈?p> 好家伙,擱這兒等著我呢!
“多連絡自己人,先活下來,慢慢跟小鬼子磨,今天磨一點兒,明天磨一點兒,小鬼子總有磨死的時候。”我在衣襟上擦擦手道。
“兄弟果然高見!”他大拇哥一豎。
一道道光線漸漸從樹縫里透出,然后一輪紅日慢慢升起。
我揮手作別了胡大當家他們,繼續(xù)上路。
前路茫茫,但總有要目標;有了目標,就有了奔頭。
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