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02 倔驢
一夜,那人又疼的抽搐了幾回,全身肌肉緊繃,角弓反張,饒是見慣了病人的九姑娘都有點緊張,不單單是抽搐起來按不住,更因為他素有痼疾又新傷在身,這一夜熬不過去,怕也就沒有明天了。
三更時分又開始發(fā)熱,九姑娘只能投著熱毛巾一遍一遍給他擦拭,又要顧著他隨時抽搐。
四更之時已累的精疲力盡。
好在高熱退了一些九姑娘便靠在椅背上歇一歇。
這個時候她好想娘親在家,也不知娘親這次出門看診要幾日才能回來,坐著便迷迷糊糊睡著了。
待她醒來,天已微微有了光亮,床上那人不知何時醒的,正睜著眼睛看著她,一言不發(fā)。
九姑娘被那一夜臉腫的像豬頭一樣的男人看的有些心里發(fā)毛,干笑道,“你醒了?餓了嗎?我去給你弄點吃的?!?p> 雖然這么說,她心里依舊忐忑。那雙眼睛,不含任何情緒盯著她看的時候,那種無形的壓迫感讓她面紅耳赤。她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臉紅,只是那一瞬間,她有些想逃走。
一出門,九姑娘看著灰蒙蒙還未出太陽黯淡無光的天。四月的風微涼,吹得她一激靈,回過神來,不由得笑自己沒見過世面。
匆匆進廚房,將米缸里的米全舀了出來,熬了一鍋粥,又將藥撿了些給他熬好。
天露出一點魚肚白時,九姑娘便端著粥和藥進了屋里。
九姑娘把托盤放在床邊的小幾上,那人已將臉轉(zhuǎn)到靠墻的那邊,她好聲道,“你現(xiàn)在需要恢復,喝點粥吧?!?p> “小年呢?”那人沙啞開口,如砂紙摩擦一般的聲音發(fā)出,九姑娘詫異他還記得小年,而小年卻不能跟在他左右了。舀一勺粥到他嘴邊,“這粥不錯,嘗嘗。”
那人果然扭過臉來,卻不是為了接她一口熱粥,而是定定看著她,一字一頓問,“小,年,呢?”
“把藥喝了我告訴你?!本殴媚镉行殡y地牽了牽嘴角,放下手中粥碗,端起藥碗往他嘴邊送了送。
那人也不反抗,張嘴便將一碗藥喝進肚子里,這才又問,“小年呢?”
“死了?!本殴媚锓畔聹?,朝小年躺著的門板上看了看,又看了看榻上的這位。
他冷若冰霜的眸子盯著那門板看著,面上沒有任何波瀾,就連呼吸都不曾有一絲一毫的差別。
九姑娘有些擔心,擔心這種什么事都憋在心里的人,他明明那么擔心小年,不論夢里還是醒來的第一件事都是詢問小年。可看見小年的尸身他卻一言不發(fā),哪怕一點悲傷的情緒外漏。
“難過可以跟我說?!本殴媚镉行┛床幌氯?。對她而言,病人既然在家里,便要好好照顧,更何況外傷易好,內(nèi)傷難除。七情致病,本來就消磨人。
可那人聽過這話,便將臉轉(zhuǎn)到靠墻那邊。
九姑娘自知無趣,又不想他再餓死自己,不期而至的疼痛已折騰的他疲憊無力,活著當是萬幸。她扁扁嘴又端起碗來,耐著性子道,“你就吃點么。我們家可是沒米了,這頓不吃,下頓也沒有了?!?p> “嘩啦”
一個錢袋應聲扔了出來,正好落在九姑娘眼前。
惱悶,這么不解風情的榆木疙瘩是哪兒來的,若不是看在小年苦心搭救的面子上,這頓揍是免不了的。
緩了半晌,九姑娘已恨不得宰了他了,自己開解自己,他是病人,他有病。這才好些,沉下心與他聊天,“不吃便不吃罷,還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我叫卿云裳,村里人都叫我九娘。”
“你行九?”她的一句話確實引得成墨云的心被狠狠戳了一下。九娘,他家姊妹還真多。小年在舅父家也排老九,雖然那個家從未承認過。
“我娘只我一個孩子。至于為何叫九娘,可能是那邊排行的緣故?!本殴媚飳Υ艘幌蚴菬o所謂的。她未見過給她姓氏的男人,亦不知他們過得什么樣的生活。有娘親在足夠了。
還真是跟小年一般??!成墨云暗暗想著,莫非這就是冥冥之中的安排?不覺轉(zhuǎn)過頭來看這床邊坐著的女子,鵝蛋臉龐上嵌著兩顆干凈明亮的杏仁眼,微微蹙著的眉毛不描而黑,嬌巧的鼻子下是嬌艷欲滴的櫻桃小口。隨意披散的發(fā),一身洗的有些發(fā)白的布衣。一切都那么和諧,加之她身上散發(fā)出的靈動氣質(zhì),成墨云有些移不開眼。
見那人扭過頭來,九姑娘莫名有些興奮,小臉兒微微泛起一絲紅暈,她開心地說,“你現(xiàn)在這個狀況便先吃了這碗粥,你再給我說說你喜歡吃什么?我讓村里人幫著捎回來?!?p> “不用了?!背赡撇幌氤姓J他的心有那么一瞬柔軟的要化掉了。隨即身上的痛便讓他清醒的意識到,障礙不除,兒女情長都是奢望。他動了動酸痛異常的手,心里暗暗松了口氣,魚袋在手里,便不會出大事。
“來,張嘴?!本殴媚镆娝譀]反應,心里難免失落,將一勺微微有些熱的粥送到他嘴邊。
不知是踏實的緣故還是他攝于這小姑娘的威勢,想也沒想便將那一勺粥含進嘴里。
還真好吃。
“再來一口?!本殴媚镎f著,一勺已送到他嘴邊。只是他的臉受傷了,若不然,她定要好好看看這個男人的長相。如此堅毅的心性,又時而異常柔軟。
吃了幾口,那一股鉆心的疼痛蔓延上來。成墨云勉強搖搖頭,強忍著這一波痛苦。
九姑娘看他額上豆大的汗珠析出,心沒來由地痛了一下,摸出一顆丹藥就往他嘴里塞,“張嘴?!?p> 那人蹙眉一扭頭,九姑娘嚇了一跳,一股子無名火竄上心頭,“煩人,迷迷糊糊的時候還吃,這會兒怕我毒死你了?”
成墨云被她這不輕不重的抱怨沒來由的扎了心,十幾年了,他日日逼自己保持清醒,昨夜之事他卻全然不知。是了,昨日不清醒,小年便死了,如若再不清醒,怕是自己也會一命嗚呼。
他倔強地繃著身體,汗如雨下。九姑娘又去煎了藥來給他灌下。這次格外費勁。他的不配合讓九姑娘異常惱火,真想一拳揍傻他,也好過腦子清楚跟自己對著干。
這一忙活,九姑娘分身乏術,出去進來的時候看見小年的尸體,便想問他怎么要處理,見他這副模樣又說不出口。
折騰到午后,那人終于睡了。九姑娘也因此給他取了綽號,倔驢。
到了下午,九姑娘已累的有些支撐不住了,脾氣也大了起來。那人還是不吃藥,軟磨硬泡才喝了半碗,又去找來繃帶給他換藥。
麒麟竭搗成粉,撒在他肚子上的傷口處,九姑娘的心在滴血。那么珍貴的藥,他的傷口卻長得并不理想,時不時還會滲出膿血。
到了晚上,九姑娘實在忍不住,便問他,“小年的尸體你準備怎么處理?!?p> “我會帶回家?!背赡粕硢¢_口,心中悲愴難以自拔。不過這九娘的性情確實少有的平和,被父親養(yǎng)在外宅亦能不嗔不怨。他卻不知道,九姑娘從來不羨慕卿府的生活,嫉妒有爹的孩子。
鄭子衿
祝所有的小仙女節(jié)日快樂!